「尊敬的土默特萬戶俺答首領,烏梁海部曾隨老汗王西征,在達蘭特裡留下了三千勇士的鮮血。老汗王曾說,東起克魯倫河,西至河套的廣闊草原,各部族人均可以往來遊牧——今年,烏梁海萬戶博合林首領要烏梁海部每戶牧民交納五張貂皮作為貢賦。我和俄而布的『鄂托克』交不出這麼多貂皮,可我們想起了老汗王的話,在長生天的指領下,才進入您的領地。」塔爾鐵回手指了指滿載而歸的雪橇,「長生天慷慨的送給了我們三千張貂皮,讓塔爾鐵和俄而布可以交得出今年的貢賦。」
「你和俄而布統領著兩千多戶牧民,每年要交給博合林一萬多張貂皮。」俺答放飛了鷹隼,看著它在樹林上空搜索獵物,說道:「如果你們投附土默特部,我可以在額真前向你們保證,你們的族人每戶只需交兩張貂皮,怎麼樣?」
「俺答!」塔爾鐵的臉像陰霾的天空,黑壓壓的沉了下來,「我和俄而布沒有隨同博合林領主出兵,領主非常憤怒。如果我們投附你,被博合林領主知道了,我們的近萬名族人就會被他驅散,分給貴族為奴——為了一頭羊羔,失去整群駝馬牛羊。你想想,我們會那樣做嗎?」
「你們沒有跟隨博合林侵犯我的北部領地,說明我們還是朋友。」俺答舉起馬鞭,點了點裝有貂皮的一輛雪橇,向回一撥,以不容質辯的口氣說道:「如果你們沒有傷害我的牧民,沒有搶劫他們的駝馬牛羊,那就是長生天保佑你們。留下一車貂皮,你們就可以離開了。」
一小隊騎兵叫喊著打馬奔出,闖進俄而布帶領的族人中,查驗過雪橇上的奴隸、隨隊的馬匹和羊群,押著一車貂皮返了回去。
領隊的騎兵扯著嗓子叫喊道:「草原上的雄鷹,尊敬的土默特萬戶,俺答首領,他們只是來狩獵,沒有騷擾我們的族人。」
樹林上的鷹隼鳴叫了一聲,告訴它的主人,自己發現了獵物。
俺答向後點點馬鞭,護在身後的近百名騎兵立即調頭,進入樹林,前去圍捕獵物。他再用馬鞭指向塔爾鐵,向外撥了撥,示意塔爾鐵離開,並道:「每戶牧民向各部首領交納三張貂皮,沒有貂皮可以用其它物品折價相抵,這是草原幾百年來的規矩。你回去告訴博合林,不要再侵犯我的領地,也不要再向自己的族人多征貢賦。我的馬刀可以砍下他的腦袋,自己族人的弓箭也可以射穿他的胸膛。」
唐善本以為俺答會與塔爾鐵、俄而布開戰,沒想到只是擄走了一車貂皮,一場廝殺便消於無形。他遲疑了片刻,突地一笑,對坐在雪橇前端的幾個韃靼人說道:「俺答只是外出狩獵,所帶的兵馬不多。你們現在有近千人,一旦發動攻擊,俺答必敗。」他見塔爾鐵帶領族人撤回,路經自己的雪橇,便不再言聲。
豈料,駕駛雪橇的一個韃靼叫道:「塔爾鐵領主,這個丟了胳膊的漢人說,俺答首領怕了我們。如果我們發動攻擊,俺答必敗。」
塔爾鐵聞聲一怔,調轉馬頭走了過來,盯著唐善說道:「俺答是成吉思汗的子孫,在他身上流淌著黃金家族高貴的血。塔爾鐵只是烏梁海部小小的『鄂托克』領主,怎麼可以冒犯尊貴的土默特萬戶俺答首領?」
唐善先是對著告密的韃靼翻了一眼,隨後對塔爾鐵回道:「領主可以放過他,但也不必白白送給他一千張貂皮。就憑俺答帶來的幾百個騎兵,他是不敢向你們發動進攻的。」
塔爾鐵像是聽不懂唐善的話,說道:「這裡是俺答的領地,我們在他的領地裡獵走了三千張貂皮,他當然會不高興。現在我們送給他一千張,大家都滿意,這有什麼不好?」
唐善不知道他是不是長了個木頭腦袋,禁不住搖起頭來,歎聲道:「你強他弱,他當然要退縮。可如果他帶來了上千名騎兵,他一定不會放你們離去,你們這些人都將變成他的俘虜,你信不信?」
塔爾鐵這下聽懂了,點了點頭,說道:「萬能的長生天給了我們恩賜,他讓我們在這裡碰到了俺答。既然俺答放過了我們,他的部族就不會再攻擊我們。我們在俺答的領地裡還要走三天,這三天,我們都是安全的。」他忽然瞪大眼睛,惡狠狠的盯著唐善,「你長了一顆惡狼的心,想讓我的族人陷入到危險之中。我應該砍掉你的腦袋,把它獻給俺答。那樣,我的族人才不會受到傷害。」
唐善的臉嚇得發綠,直著眼睛,眨也不眨,不知該如何回話。
「盯住他。」塔爾鐵的語氣非常嚴厲,對雪橇上的幾個韃靼人令道:「如果他再敢撥弄是非,就替我把他的舌頭割下來。放羊的奴隸有隻手就夠了,可以不用說話。」
兩個韃靼人咧著嘴笑了起來,其中一人拔出插在腰間用來吃肉的小刀,對著唐善比劃了一下,挑著嘴角,露出殘忍的表情。
唐善心中一寒,急忙垂下頭,不敢再多嘴。
接下來的幾天,事情的確像塔爾鐵說的一樣。幾隊土默特部的兵馬和族人先後和塔爾鐵的隊伍相遇,可他們得到了俺答的命令,沒有向塔爾鐵發動攻擊,只是看護住自己駐牧的領地,保持著警戒,放塔爾鐵等人通過。
「韃靼人倒也守信!」
唐善不禁心生感慨,如果朝廷的官軍在此用兵,哪裡會管什麼承諾。一句「兵不厭詐」,塔爾鐵和俄而布的這些族人也就該去見他們的「長生天」了。
出了土默特部的領地,眾人一邊狩獵,一邊趕路。不一日,進入烏梁海部領地,返回各自「鄂托克」。
塔爾鐵與俄而布的「鄂托克」合在一起駐牧,緊鄰著一條河,背靠叢林,東部和北部面對草原。
穿著蒙古袍的婦女、老人和孩子從勒勒車、氈房、成群的駝馬牛羊中跑了出來,迎接自己的家人,分發獵物……草原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跟我走!」塔爾鐵用馬鞭敲了敲唐善的腦袋,指了指雪橇上一條野牛後腿,示意唐善帶上。
唐善把那條野牛後腿抗在左肩上,悶不吭聲的跟在他的身後行去。
塔爾鐵騎著馬,沿著河岸向西,穿過叢林,遠遠看去,臉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唐善木訥的歪著頭看去,但見遠處背風的山坡上聚集著十幾頂氈房,一些勒勒車散落在外,幾十匹馬散放在林邊,兩群羊正在河邊飲水……一副愜意的草原人家景色,看在眼裡十分受用。
氈房上炊煙渺渺,隨風飄來,夾雜著羊肉和奶茶的香甜。
塔爾鐵吸了吸鼻子,癡癡的傻笑起來,逕自喃喃道:「伊可兒?!」
「伊可兒?」唐善也在心裡默念著。一路上,「伊可兒」這個名字,塔爾鐵不知偷偷的嘀咕了多少遍。唐善聽得多了,又知道自己將被送給伊可兒為奴,自然也對其產生了興趣。
韃靼的女人長什麼模樣?
唐善剛剛偷偷瞄了幾眼塔爾鐵駐地的女人,黑臉、紅.頰、厚肩、粗腰、大屁股、大腳片子……他敢說,要論姿色,紫禁城裡隨便抓來一個宮女,在草原都可以做汗王的大妃。
「伊可兒?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塔爾鐵剛剛臨近便歡聲叫喊起來。
營地當中的氈房裡掀簾鑽出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唐善頓時覺得眼前一亮。女子頭上烏黑的長髮梳成了幾十根細辮,辮梢用各色綢帶繫住,披散在肩頭。身上穿著藍色鑲雲紋的女繡袍,紮了條青色束腰帶。腳下蹬了一雙潔白的牛皮靴。還沒見到她的相貌,唐善已經盯了她三眼,高胸、細腰、翹『臀』……
女子用手攏了攏遮在臉前的幾根辮子,抬頭看來,「塔爾鐵,你們回來了?路上沒有碰到俺答的人?」
「還好!」塔爾鐵簡捷的回了一聲,翻身下馬,手牽馬韁,迎了上去。
唐善卻已經呆住了,這個女子當然就是伊可兒,但她是韃靼人嗎?奶白色的肌膚,高高的鼻樑,明亮的眼眸,長長的睫毛……雖然她的顴骨有些高,顯得兩腮更加消瘦,但卻有一種骨感的魅力。雖然她的嘴有些大,可火紅的雙唇卻更顯誘人。毋庸置疑,這絕對是一個異族美女。
伊可兒挑著眼皮看了唐善一眼,完全沒有中原女子的嬌柔做作,略微帶出一絲野性,露齒一笑。瞬時,唐善覺得她是雪地草原中,盛開的、最美麗的一朵鮮花。她的美麗自然而又純潔,不會讓人產生污穢的想法,像是任何雜念對她來說都是一種褻瀆。
「呵呵……」塔爾鐵爽聲發笑,臨近在她身前,單曲右膝,施了記請安禮,說道:「高貴美麗的伊可兒,請你不要在意,他是我送給你放羊的奴隸,叢林裡新飛的雛燕,沒有見過廣闊的草原。」
「好心的塔爾鐵!」伊可兒再又看了眼唐善,依舊笑了笑。唐善感覺得出,她剛剛的笑是出於對客人的禮貌,而現在的笑卻像是看一件屬於自己的東西,羊羔牛犢馬駒之類的東西。伊可兒的目光只是在唐善身上掃過,接著對塔爾鐵說道:「奴兒帖老阿媽剛剛擠來了鮮羊奶,還是熱的,進來喝一碗。」一邊說,一邊引著塔爾鐵走向氈房。
旁邊的氈房裡走來一個異常高大魁梧的男人,先對伊可兒施禮,隨後伸出巨大的手,同塔爾鐵拍握了一下手掌,轟聲笑道:「英勇的塔爾鐵沒有去打仗,而是帶著自己的族人去狩獵,拉回了成車的獵物。歡迎你的來訪,我的朋友。」
兩人你捶我一拳,我撞你一肘,在打鬧中閒談著,看來關係非常要好。
「你不是說伊可兒缺少一個放羊人嗎?正巧,我在回來的路上撿到了一個奴隸。」塔爾鐵提到了唐善。
伊可兒隨即笑著道:「庫勒,讓他把塔爾鐵送來的禮物裝到勒勒車上,然後帶他去看看羊群。」說著,她挑起氈簾鑽進了氈房。
庫勒對著塔爾鐵的屁股拍了一巴掌,塔爾鐵向前一竄,還是沒能躲過,叫了一聲,跟進了氈房。
「你……」庫勒對傻站著的唐善招了招手,「把東西拿過來。」
唐善跟著他走到一輛勒勒車前,掀開氈篷,裡面都是凍肉。見他歪頭示意,唐善急忙把肩上的野牛後腿塞進了這輛篷車裡。
庫勒一手抓住唐善的衣領,如同捏小雞一般,提著他大步來到河邊,鬆手放落,指著幾百頭羊,甕聲甕氣的說道:「這些羊,歸你了。從明天開始,我會查看你的羊。記住,公羊不能低於一百五十斤,母羊不能低於一百二十斤。要是有一隻瘦了,你就會挨上十鞭子,兩隻,二十鞭,三隻……」「三十鞭!」唐善不得不打斷他,怕他依次數下去,數到天黑也數不完。「很好!」庫勒滿意的點點頭,繼續道:「死了一隻羊羔,三天不許吃飯。少了公羊母羊……」他握緊了拳頭,對著唐善晃了晃,「我會打死你。」
唐善等他講完,問道:「晚上我睡哪兒?」
「你不知道放羊的奴隸應該睡在哪兒嗎?」庫勒瞪圓了一雙牛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