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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傳 243:放肆的客人 文 / 羽林

    「放羊人當然住在羊圈裡!」不知從哪裡走來一個滿臉皺紋的老人,對著唐善一笑,說道:「別聽庫勒嚇唬你,盡心看好羊群就是了——你是漢人吧?怎麼跑到草原來了?」

    庫勒咧著嘴乾巴巴的笑了笑,「突斯突大叔,這人交給你了——別把你的羊肉給他,讓他啃骨頭。」他拽著唐善的肩膀,來回扯了扯,像是在檢驗唐善的身子骨是否硬朗,道:「突斯突大叔已經六十多歲了,還是壯的像頭公牛。你這麼年輕,弱的像個剛落地的小羊羔,站都站不穩。」說完,他搖頭晃腦,像是很不滿意,咚咚咚的邁著大步走開了。

    「突斯突大叔?」唐善向老人請教,「我從來沒有放過羊,這麼多隻羊,我應該怎麼做?」

    突斯突大叔拉起他的手,說道:「這事簡單,不用學。我帶著你放上一年,你就什麼都懂了——走吧,家裡剛燉好了羊肉。」邊說著,邊拉著唐善走去,進了一座緊靠河邊的小氈房。

    熱乎乎的羊肉,裝了滿滿一大碗,塞在了唐善手裡。唐善捧著有些燙手,可更加滾燙的卻是胸膛裡的那顆心。

    哧溜一聲,懷裡的小狼鑽出了毛茸茸的小腦袋,探著兩隻前爪,趴在唐善的領口,瞪著一雙小眼睛,盯著他手裡的羊肉,口水滴答滴答的流了下來。

    突斯突大叔像是十分反感,皺起額頭問道:「你怎麼帶來了一隻狼崽子?」

    唐善明白他的感受,韃靼人雖然崇拜狼和鷹,可那只是崇拜它們的精神,而不是某個個體。狼在食物匱乏的時候就要侵害牧畜,屬於牧民們眼中的「敵人」,見到就會獵殺。

    小狼像是感受到突斯突大叔的敵意,怯怯的縮回了頭,只露出一雙小眼睛,並發出低沉的「嗚嗚」聲,向唐善乞食。

    唐善捏了一條羊肉,餵在它嘴裡,對突斯突大叔說道:「我在漢人那裡被仇人追殺,家裡的人都死光了,無處可去,才會逃到草原來。現在這個時候,草原已經被冰雪封凍,我迷失在風雪中,要不是在它的土窩裡發現了柴草,那晚就被凍死了——我發現它的時候,大狼可能已經被牧民獵殺了,狼窩裡就它一個,餓得嗷嗷亂叫。我想,是它土窩裡的柴草救了我的命,我不能不管它,所以就帶上了它。」

    「小傢伙!」突斯突大叔的臉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盛了碗羊湯,對唐善招呼道:「它這麼小,還不到吃肉的時候,抱過來喝湯吧。」

    「這是一個好人,沒有任何心計,喜怒都寫在臉上。」唐善在心裡暗暗的嘀咕著,不由的想起了唐家的十三個叔伯,眼前的突斯突大叔跟他們一樣,憨實爽快和藹善良。

    唐善把小狼放落在地,端來羊湯,讓它自己舔食。

    突斯突大叔抬了抬手,示意唐善吃肉。唐善也不客氣,轉眼間,風捲殘雲般,一大碗羊肉全部送下了肚。突斯突大叔又笑著遞上一碗羊奶,唐善仰著脖子,三兩口喝了個精光。

    就在這時,一個佝僂著身子的老阿媽掀簾走了進來,看了唐善一眼,沒有言聲,垂著頭走到氈毯旁,一歪身便躺了上去,不知是同誰慪起了悶氣。

    突斯突大叔跪下身,靠了過去,問道:「奴兒帖,出了什麼事?」

    奴兒帖背對著他,嘟囔道:「博合林又派人來說親了!伊可兒如果不同意,我們今年就要開始交貢,每年一百張貂皮!」

    「什麼?」突斯突大叔猛的跳了起來,氣憤的叫道:「烏梁海部的領主一直都由者勒蔑將軍的後人擔任,伊可兒的阿爸沒有兒子,才把領主讓給了博合林——博和林先是搶走了伊可兒的族人,瓜分了她的駱駝、馬匹和牛羊。現在又想迎娶我們的伊可兒——我們的伊可兒是者勒蔑的後裔。者勒蔑將軍是大元唯一的異性貴族,世代都是成吉思汗家族的女婿。就是嫁人,伊可兒也只能嫁給黃金家族的子孫,博和林算什麼東西。」

    唐善聽得一愣,者勒蔑是蒙古著名的大將,成吉思汗開國功勳四勇將軍之一。自幼侍從鐵木真,多有功勞,被鐵木真譽為「伴當」。鐵木真即蒙古部汗位時,封他為眾官之長。蒙古建國,封千戶,為十大功臣之一,享有九次犯罪而不罰的特權。與者別、速不台、忽必來並稱為成吉思汗手下的「四獒」。

    像者勒蔑這樣的蒙古開國大將,唐善師從於成良的時候曾留意過他的生平事跡。可烏梁海領主乃是由者勒蔑後世子孫擔當一事,他卻不甚瞭解。而且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伊可兒的父親竟然是烏梁海的前任領主,伊可兒是世襲的蒙古貴族……

    唐善正在詫異的胡思亂想,又聽奴兒帖說道:「博和林是草原上的惡狼,可我們的伊可兒的女人,不能成為草原上的『巴特』。博和林現在是我們烏梁海部的領主,他讓我們交一百張貂皮,我們能不交嗎?」

    突斯突大叔瞪著眼睛吼道:「老領主在的時候,每戶牧民交三張貂皮。駝馬相加不足二十,羊不足五十會被列為貧苦,不僅免交貂皮,還要調撥畜崽援助——我們現在還有十幾戶人跟隨著伊可兒,可我們一共只有幾十匹馬,幾百頭羊。我們已經是貧苦的窮人了,博和林不肯援助我們,憑什麼還要我們上交貢賦?」

    「說這些有什麼用!」奴兒帖長長的歎了口氣,轉身坐了起來,說道:「我看伊可兒的意思,還是要交貂皮。真要是交不出……我怕她會讓博和林的人定下和親的日子,真的把自己嫁過去,來化解我們的災難!」

    「這怎麼好……這怎麼好……」突斯突大叔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頓足說道:「如果不是我老了,我現在就去把博合林派來的人打出去!」

    唐善貓腰抓起小狼,把它揣在懷裡,掀開氈簾跑了出來,逕直行向伊可兒的大氈房。離得老遠,就聽到房裡傳來了庫勒的暴吼聲,「什麼?讓我們交貂皮?我們是伊可兒的族人,伊可兒是貴族,不管在哪一族的領地上駐牧,都可以免除賦稅,免徵兵役。」

    「誰封的貴族?」氈房裡傳來一個男人傲慢無禮的質問聲,那人說道:「大元早已經滅亡了,達延汗自稱是『全蒙古的汗』,可瓦刺佔據著西北部,兀良哈三衛佔據著東北,從來就沒有歸他統治過。現在我們烏梁海部在同他的孫子卜赤汗打仗,你說伊可兒是貴族,她是卜赤汗的貴族,還是我們烏梁海的貴族?就算她是貴族,可以免除賦稅,免徵兵役,你們算什麼東西,憑什麼不交貂皮?」

    「別說了!」伊可兒的聲音裡透著不容質辯的威嚴,「回去告訴博和林領主,我的族人一共有十七戶,等他來收賦稅的時候,我會替我的族人交給他八十五張貂皮。」

    「伊可兒,你應該清楚,博和林領主並不在乎你的幾張貂皮。」那個傲慢無禮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股盛氣凌人的架勢,威脅道:「前幾次說親的人都被你轟走了,可你的三千七百戶族人呢,現在變成了十七戶。這一次,你再拒絕博和林領主,剩下的十七戶族人也會離你而去。博和林領主說了,等到你一個人的時候,幾十個骯髒的奴隸闖進你的氈房,你就會哭著喊著跑去求他,讓他娶你做五夫人。」

    「滾出去!」伊可兒的聲音顫抖著,可見氣憤至極。

    幾十個牧民圍了上來,手持鐵叉、木棍,擠在伊可兒的氈房外。

    氈房裡衝出一個鷹鼻男人,寒著臉,惡狠狠的看著這些牧民,厲聲叫道:「你們想幹什麼?都不要命了?」跟著他跑出六個身披甲冑,手握馬刀的剽悍男人,怒目瞪向左右的牧民。牧民們面露懼色,不由自主的向後退開。

    伊可兒帶著庫勒和塔爾鐵步出,站在氈房外,對鷹鼻男人說道:「甜美的馬奶餵不飽餓狼,對待畜生就要用鐵蹄和鋼刀。回去告訴博和林,他要貂皮,我會給他。要人……請他先去問問長生天,看看長生天答不答應?」

    「好!『托雅』配『巴特』,伊可兒嫁人只會嫁給草原上最勇猛的勇士。」奴兒帖老阿媽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唐善身旁,高叫一聲,對著博和林派來說親的七個人唾了一口,罵道:「滾,你們這些畜生,不配站在我們尊貴美麗的伊可兒面前。」

    鷹鼻男人「嘿嘿」發笑,帶著六個騎兵躍上了馬,陰聲威脅道:「卜赤汗剛剛打了敗仗,說不定哪天夜裡就會來偷襲我們。伊可兒,如果他們闖到了這裡,殺了你這些族人……我看你最好躲到博和林領主的營地,也只有博和林領主才有能力保護你。」

    「來吧!」庫勒站了出來,捏緊拳頭,繃起手臂上一塊塊堅實的肌肉,不屑的道:「誰要敢來,看我會不會砸碎他的腦袋。」

    「塔爾鐵?」鷹鼻男人躲過庫勒的視線,瞪著眼睛看向塔爾鐵,不可一世的道:「你和俄而布都是『鄂托克』的領主,不肯出兵幫助博和林領主作戰,博和林領主沒有怪你們。現在卜赤汗要來進攻我們了,難道你們也不準備幫助我們殺敵嗎?博和林領主說了,如果你們還自認是烏梁海部的部眾,那就趕去我們的駐地同我們一起殺敵。如果你敢抗命,那就請你離開烏梁海部的領地。否則,博和林領主就會發兵攻打你們。」

    塔爾鐵苦著臉垂下了頭,過來許久,無奈的回道:「我和俄而布的族人不日就會拔營,趕去博和林領主的駐地,與他共同對敵!」

    「真窩囊!」唐善嘟囔了一聲。

    塔爾鐵側頭看來,但見眾多牧民紛紛投來鄙夷的目光,連忙慚愧的轉了回去,再又低下了頭。

    伊可兒聽到了嘟囔聲,也看到了人群中的唐善,似乎顯得有些意外,微微一笑,隨即又寒起臉,請鷹鼻男人等離開。

    鷹鼻男人等放肆的歡叫起來,打馬辭去。

    「好了,大家都散了吧!」伊可兒遣散族人,瞥了唐善一眼,對庫勒說道:「帶他進來!」轉身進了自己的氈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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