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青山、桃花、江畔。
碧綠的江水映襯著粉紅的桃花。
桃花樹下堆起了一座新墳,墳前立著一塊劍形的桃木碑,上書「愛妻石榴之墓」。
陸槐的劍沒有背在身後,而是握在手中。因為他已經不再是「神劍山莊」的二莊主,他需要用最快的速度拔出劍來對敵,保護自己的性命。
一聲歎息,穆懷宗踏著桃花,沿著江畔緩步行來。
陸槐右手微微張開,時刻準備拔劍。因為他看到穆懷宗凝重的表情,所以他知道穆懷宗絕對不會給他帶來好消息。
穆懷宗距離他一丈,負手站定,道:「所有的屍體都已經不見了!穆某無法查證!」
「不見了?」
「那些人原本已經入土為安,墳墓還是原來的墳墓,可惜……裡面的屍體已經不見了蹤跡。」
「被人盜走了?」
「不!被人毀壞了,縱火焚屍,挫骨揚灰!」
「沒有人看到兇手嗎?」
「有!」
「如果真的有人看到兇手,我想那個兇手一定是我!」
「不錯!」
「可那個時候,我應該正在回家的路上。」
「但你沒有人證。」
「如果我有,他們也不會讓人看到我的模樣。」
「畫蛇添足,如果兇手真的是你,縱火焚屍,挫骨揚灰就是多此一舉。」
「你相信我?」
「不信!」
「可你剛剛說過,如果是我,絕不會多此一舉。」
「如果是你為了混淆視聽,有意而為,又能作何解釋?」
陸槐歎了口氣,道:「我爹說的沒錯!」
穆懷宗面露微笑,道:「你爹說什麼?」
陸槐微微翹起嘴角,泛起一記悲涼的笑,道:「實力可以證明一切!」
穆懷宗輕輕搖頭,道:「實力的確可以成為你有力的佐證,但它並不可以證明一切。」
「起碼可以保全我的性命。」
「可你現在並不具備保命的實力,而且你面對的是我。」穆懷宗的臉上依舊帶著微笑,可他的手卻已經慢慢張開。
「不管是誰,只要他擋在我的面前,他就是我的敵人。」陸槐轉身,沿著江畔舉步。
就在他第一步落地的時候,穆懷宗已經擋在他的面前。
劍已出,毫無預兆的一劍,直取穆懷宗的雙眉之間。
鑽心劍,陸家的家傳絕技。
劍已經刺在穆懷宗眉前三寸,但卻再也無法遞進,因為穆懷宗已經並起兩根手指夾住了他的劍尖。
陸槐的心如墜寒潭,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戰。
這是什麼樣的武功?
這是什麼樣的身手?
他根本不敢想像!
穆懷宗臉上的笑意突然濃重了一些,道:「經歷了生死之難,大悲大苦,你的劍法精進了許多!」說著,他竟然鬆開了手指,任由利劍懸在自己的眉前。
陸槐的劍開始顫抖,雖然劍尖距離穆懷宗的眉心只有三寸的距離,似乎只需將微曲的手肘繃直便可刺穿他的眉心。但僅僅是這三寸的距離,卻猶如在兩人間隔開了一道萬丈溝壑,令他根本無法逾越。
終於,陸槐的劍垂了下來,「我不會去邱家莊遭受侮辱,如果你一定要帶我走,你只能帶走我的屍體。」
「我會去邱家莊,也會見邱寒天,但我不會帶你同去。」
「你打算放過我?」
「不!不是放過,而是相信。我相信你是無辜的。」
陸槐睜大了眼睛,疑聲道:「你相信我是無辜的,為什麼?」
「因為你的劍。我從你的劍中看到了你的心,體會到你的感觸,理解到你所遭受的委屈。」
陸槐半信半疑的道:「僅僅是因為剛剛的一劍,你便相信我是無辜的?」
「不要去練劍,應該去懂劍。雖然這很難,但如果你真正懂得了它,它就會讓你得到很多東西,懂得很多道理,明白很多你以前根本弄不明白的問題。」
「我不信!你不可能從我的劍法中看到我的心!」
「我也不信,但我剛剛的確看到了!」
「憑借一招劍法而去相信一個人,你不覺得荒謬嗎?」
「等你懂劍的時候再同我討論這個問題。」穆懷宗已經轉過身去,道:「我會去邱家莊為你作保,保證你是無辜的。」
陸槐追問:「你用什麼來保證我的清白?」
「我的人,我的劍,還有我說出的話。不管是誰,只要他相信我的人,相信我的劍,他就應該相信我說出的話。」
陸槐品味這句話的時候,穆懷宗已經從他視線中消失。
這就是實力,一個人的實力越強,他說出的話的份量就會越重,就會越能令人相信。
對於陸槐是『淫』賊還是俠客的爭論,江湖中的武者分為了兩派。相信穆懷宗的人自然相信他所說的話,自然認定陸槐的無辜。邱寒天的武林地位絕非常人可比,而且他相信證據,所以他固執的堅持陸槐乃是一個奸邪惡毒的『淫』賊。
當然還有中間的力量,岳逍遙便是這股力量的領軍之人。他既相信穆懷宗的保證,又不反對邱寒天的說法。不偏不倚,悠閒的置身於事外。
邱蘭會相信誰?
自然是她的生身父親!
所以她重開懸賞令,並將賞金提升為二十萬兩。
二十萬兩白銀,這是一個聽在耳中便令人心跳的巨大財富。
「你應該易容!」一個手拄枴杖,老態龍鍾的老嫗攔在陸槐的路前,道:「或是毀去這張臉!」
陸槐挺直左臂,緊握在手中的劍橫擋在身前,問:「為什麼?」
老嫗陰聲發笑,道:「你的臉雖然還算英俊,可它畢竟只是一張臉,為了它丟掉性命多不值得!」
陸槐道:「你這般年紀應該安享晚年,不該再行走江湖!」
老嫗道:「既然老身已經到了這般年紀還要行走江湖,你就應該知道老身絕對不是無名之輩,多少要有些本事。」她確實有些本事,一根枴杖竟然由精鋼打造,風馳電掣一般的杖法,狂風巨浪一般駭人的勁風,十招之內,陸槐已被逼退三丈。
陸槐的劍還沒有出,因為他還沒有發現老嫗的破綻。直到第三十七招,他終於在老嫗的枴杖中發現了一處破綻。但老嫗的枴杖著實太快,破綻一閃即過,根本沒有給陸槐留下出劍的機會。
如此下去,不出一百招,陸槐必敗。
陸槐只有逃,三次起落,人已經在六丈之外。
老嫗的來勢竟然不慢,不僅不慢,怕是要賽過奔馳的駿馬,一身輕功顯然不在陸槐之下。
陸槐突然出劍,就在老嫗追在他的身後,他驟然轉身,一劍揮出,割向老嫗的前胸。老嫗早有準備,精鋼打造的枴杖業已封住了陸槐的來劍,但聽「噹」一聲脆響,陸槐的利劍被她撞回。陸槐並不戀戰,借勢竄身,再又沿路奔逃。
老嫗被陸槐回劍一擊,身形停滯,衝勢已止,此時再又發力來追,卻已落後在十丈開外。
一個前逃,一位後追。兩人沿著官路狂奔,轉眼已經奔出十數里。陸槐每每等到老嫗追在身後便是回手一劍,腳下卻是不停,一心逃命。反覆數次,老嫗的武功雖然略高於他,但卻那他無可奈何,自是被他攪得焦心不已。
剛轉過彎路,大路正中突然出現一個褐衣老頭。花白的頭髮,花白的鬍鬚,這樣的老頭原本沒有什麼出奇。可他的手裡竟然也握有一根枴杖,精鋼打造的枴杖。
看到那根與老嫗手中一般無二的精鋼枴杖,陸槐的心開始下沉。
「老頭子?你怎麼跑出這麼遠,就是這主,還不把他攔下?」老嫗在陸槐身後狂叫,腳下發力,瘋狂攻出枴杖。
陸槐不再逃避,而是回身迎戰。與其被這對老夫婦合力夾擊,不如拚命與老嫗一戰,或許還有逃脫的可能。他開始瘋狂的回擊,根本不理會老嫗的來杖,完全是拼了命的打法。
十杖,瘋狂的沒有防護的攻擊。陸槐的頸、肩、大腿分別受創,雖是擦傷,並不致命,可他的行動已經受到了阻礙,不再似先前那般靈活。
十劍,全攻無守的玩命打法,老嫗的左臂已經被刺穿,垂在身旁,似已被廢掉。
老嫗的眼中開始出現血絲,那是野獸發狂的表現。如果女人發狂,你一定要小心,因為她會爆發出驚人的殺傷力。老嫗雖然已經老邁不堪,可她畢竟還是女人。
陸槐本該小心,可他沒有退路,只能頑抗。
鑽心劍,陸家的家傳絕技。陸槐本打算尋找最佳的時機攻出這一劍,但他此時已經身受三處杖擊,再不使來怕是性命難保。
劍指眉心,可看起來卻使得有氣無力,根本無法對老嫗造成傷害。陸槐自己也對這一劍喪失了信心,這樣疲憊不堪,柔弱無力的一劍如何能給對方造成傷害?
老嫗一杖撥開來劍,原本似已廢掉,垂在身旁的左臂突然抬起,枯瘦如同鷹爪的手掌猝然攻出,拍在了陸槐的右胸。
一口鮮血,噴濺得老嫗滿頭滿臉,陸槐利劍脫手,仰身飛出一丈,摔倒在地。
老嫗的眼中充滿了憤怒,但卻對摔倒在地,仍在全力掙扎,可惜無法起身的陸槐置之不理,而是直奔老頭行去,厲聲嚎叫道:「老不死的?你眼看著姑奶奶受傷還不出手幫忙,是不是想讓我們同歸於盡,自己領了賞銀去找那個不要臉的小妖精?」
老頭沒有說話,也沒有動,眼中根本沒有一絲光彩。
老太終於發現情況有異,精鋼枴杖一擺,小心翼翼的向前靠近,疑聲發問:「老頭子?」
老頭子並沒有回話,而是撲身倒地。岳乘風在他的身後現出了真容,鬼鬼祟祟的查視過著周圍的狀況,偷偷一笑,道:「別聲張,等我殺了你就帶陸槐走,千萬別讓其他人知道!」
陸槐苦笑,當前的狀況,當下的場景,也只有岳乘風還能有心思開出這樣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