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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傳 第三十章:英雄末路(一) 文 / 羽林

    (一)

    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

    江南,水鄉,世外桃源!

    陸家的名號享譽江南,只要來到江南,不僅是武林中人,哪怕是尋常的百姓人家,沒有人不知道陸正英的名字。

    江南水鄉,桃林深處,便是陸家那處佔地十數頃、屋宇上百座的宅院。

    早些年陸家的大門外車水馬龍,門庭若市,四方武者只要踏入方圓百里之內定是要前來拜見陸正英陸大俠的。

    那時的陸家高朋滿座,大碗的酒,大碗的肉。陸正英可以一口氣飲下滿滿一海碗燒酒,豪氣沖天。

    江湖之中,正邪兩道,至少有百位高手曾是陸家的座上賓客,其中至少有二十位常年客居陸家,另有十位曾是陸正英的生死之交。

    有了朋友,陸家的生意越做越大。江南的茶、絲、鹽三大暴利行業相繼被陸家壟斷。銀子如流水,滾滾而來。

    六年前陸槐悔婚,離家出走。江湖中有些風言風語,說是陸正英有養無教,愧為人父。陸家的朋友賓客開始逐漸離開。而在年前,驚聞陸槐迷姦了邱寒天的小妾三娘,再又為了毀滅罪證,辣手摧花,殘殺無辜。陸家的賓客再無一人,不僅沒有了朋友,便連護院、下人都以身在陸家為恥,競相請辭。

    除夕夜,被兒子氣得吐血,臥倒在床的陸正英的身邊便只剩下一個丫鬟。

    丫鬟叫菊兒,苦菊。

    苦菊的命夠苦,自從賣身進入陸家為奴,陸家的生意已經開始衰敗。茶、絲、鹽三大生意已經被別人搶了去,只出不進,銀子如同流水,滾滾而去。她沒有穿過陸家的綾羅綢緞,沒有拍過陸家的胭脂水粉,但卻給陸家做著最卑賤、最勞累的苦工。

    而今,陸家只剩下了一主一僕兩個人。

    當年意氣風發的陸正英怎還能算是個人,若是能算,也不過是個廢人。

    苦菊家裡家外的忙碌著,賬上的銀子雖然早已是空空如也,可有田有地,自然便有菜有糧,隨便還餵養了些小雞、小鴨,後院裡竟然還存了兩頭肥豬。

    家外的活已經夠苦,家裡的活也絕不輕鬆。陸正英癱倒在床,洗衣做飯、洗臉梳頭、求醫抓藥,甚至拉屎拉尿、擦身換衣都得依靠苦菊一人。

    陸槐踏入家門的時候,苦菊正在院子裡洗衣服。

    藍底嵌著小白花的粗布衣,衣袖挽在肘上,兩條蓮藕一般白嫩的手臂露在木盆外。頭髮有些凌亂,鬢角有長髮散落在臉頰。她抬起手臂,用手指將散落的長髮別在在耳後。

    陸槐已經站在對面,怔怔的看著她有小半個時辰,此時她才察覺到陸槐的存在。

    「回來了?」抬頭看到陸槐,她臉上沒有絲毫驚訝,也沒有絲毫喜悅,便似一個村婦見到農耕回家的丈夫,以帶有溫情的平淡之聲向他打著招呼。

    「我想過找你……」陸槐沒有把話講完,因為他只是想過,並沒有去做。

    苦菊抿嘴一笑,「不用找,我知道你早晚都要回家的,所以我在家裡等著你。」

    「你來了多久?」

    「在你離家出走的第二天,我就已經回到了家。」

    「你已經待了六年?」

    「六年三個月零七天。」

    「對不起!」

    「你不用說對不起。自從你為我贖身的那天起,我就已經對你講過,不管是做小妾還是做奴婢,石榴這輩子注定是你的人。」

    苦菊的名字叫石榴,但石榴又豈是她的本名?

    當陸家落難,陸正英落難,陸槐落難的時候,不棄不離的竟然是一個青樓出身的女子!

    陸槐一聲唏噓,歎道:「我記得!但我也答應過你,我要娶你為妻!」

    「你錯了!」

    「我是錯了!憑我一個人的力量根本無法對抗世俗的偏見!」

    「所以說你錯了!」石榴微微一笑,道:「原本是父慈子孝,嬌妻美妾的好事。可你偏偏要鬧得父子反目,毀約退婚,還要把我這樣一個青樓女子娶回你們陸家做正房夫人,豈不是你錯了?」

    陸槐拉起石榴,握住她冰冷的手,道:「見到你,我覺得我真的錯了。在我離家出走的當天,我就應該找到你,娶你為妻。」

    石榴啐了一口,臉上泛起一片緋紅,道:「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這裡胡說八道。走,我們進去看看爹。」說著話,她拉著陸槐便要走。

    陸槐未動,疑問道:「胡管家呢?」

    「走了!」

    「為什麼?」

    「因為我們陸家的生意已經敗了!」

    「爹的那些賓客呢?」

    「我們家沒有銀子可以養他們,他們自然要走。」

    「那些護院、馬伕、廚子……」

    「都走了!整個陸家只剩下我和爹他老人家兩個人。」

    「走!」陸槐呼出一口長氣,道:「我們一起去見爹!」

    陸正英躺在一張虎皮上,而他自己也似一隻被剝了皮的老虎,蜷縮著身子劇烈的咳嗽著。

    「爹!」陸槐拉著石榴跪在寬大而奢華木榻前,道:「不孝的兒子回來了!」他拉著石榴一起叩頭,「兒子和兒媳給您磕頭了!」

    「兒媳?」陸正英停止了咳嗽,眼中有精光一閃而過,道:「她是我的兒媳?」

    石榴抬起頭,道:「媳婦不是苦菊,而是石榴。」

    「噢!」陸正英點點頭,道:「六年前……他就是為了你才離家出走的!」

    「都是媳婦的罪過,還請爹不要再生陸槐的氣!」石榴叩頭不起。

    「好!」陸正英的臉上泛起冰冷的笑容,道:「你肯承認便好!」

    「承認?」石榴一愣,再次抬頭,道:「爹?您老人家這話是什麼意思?」

    陸正英「哼」了一聲,道:「你在青樓勾引陸槐,騙他為你贖身,娶你為妻,以至他退回婚約,離家出走,鬧得陸邱兩家從此反目,你可敢承認?陸家沒有了邱寒天的支持,武林同道的朋友亦多有背棄,你便開始將陸家在江南的茶、絲、鹽三處生意一步步收歸在自己的名下,你可敢承認?你在我陸家臥底六年,將我陸正英的成名絕技『鑽心劍』偷學在手,從邱寒天的小妾三娘開始,一步步設計陷害陸槐,你可敢承認?」

    石榴每聽到陸正英一聲質問便會挪動膝蓋退後半尺,左右搖頭。等到陸正英質問聲止,石榴淚眼朦朧,螓首連連搖動,哽咽著道:「爹?您為何要誣陷媳婦?」再又叩頭,不敢起身,只是悲聲啜泣。

    陸正英的話如同晴空一道霹靂,正中陸槐的心口,驚得他半響說不出話來。

    陸正英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陸槐渾渾噩噩的問:「爹?你剛剛說什麼?你說石榴?」

    陸正英悲聲苦笑,道:「就是你的好石榴!」

    陸槐的變得蒼白,顫聲道:「爹,話不可以亂說,你要有證據。」

    「證據?」陸正英氣道:「她吞了我們陸家的生意算不算證據?她學會了我們陸家家傳的『鑽心劍』算不算證據?你後腰的黑痣有誰知道?還不是你一夜風流惹下的孽債!」

    陸槐的眼中突然迸發出殺氣,瞋目看向石榴,厲聲嚎叫:「是你?」

    不待石榴解釋,陸正英尖叫道:「她留下父親一條性命,就是要引你歸來,而且已經設好圈套等著取你的性命。你現在若不動手,爹和你都將死在這妖女之手!」

    劍已出鞘,握在陸槐的手中。劍身顫抖,便如陸槐顫抖的心。

    「還不動手?」陸正英一聲尖嘯。

    陸槐的劍終於刺出,經由石榴的心口,貫胸而透。

    「你……」石榴低下頭看了看由胸口刺入的利劍,抬頭看著陸槐,痛聲道:「我會害你嗎?」

    「不會!」陸槐連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聽到自己的回答,他的心如遭重擊,震撼當地。

    陸正英一聲悲慼,老淚縱橫,哽咽著對石榴道:「媳婦!是爹對不起你!你替槐兒在爹身前盡孝,可爹卻要害你,還要取你的性命!」

    「爹?爹?」陸槐驚聲尖叫,「爹你說什麼?你說什麼?」

    「我說什麼?」陸正英怒聲道:「石榴根本不懂武功,難道你連這一點還看不出嗎?」

    陸槐如在夢中,根本無法弄清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喃喃著問:「爹?你……你為什麼要害石榴?」

    「因為你!」

    「因為我?」

    「爹和石榴都是你的牽掛,為了你的性命,為了我們陸家的血脈,我們不能成為你的累贅!」

    「爹!」石榴的嘴角溢出鮮血,但她的嘴角卻微微上翹,露出會心的笑容,道:「媳婦懂了!」

    「乖石榴!你是一個好姑娘,爹當著陸家歷代祖宗的面,現在就認下你這個好兒媳!」

    「謝謝爹成全……」石榴已經癱倒在地,陸槐撲在她的身上的時候,她已經氣絕。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爹要了你的性命,可你卻一點也不記恨爹!」陸正英對著石榴的屍體喃喃著。

    陸槐坐在地上,將石榴的屍體緊緊摟在懷中,用無助的眼神看著父親,道:「爹?為什麼要這樣?」

    陸正英嚴聲道:「爹只問你一句話,邱寒天小妾的那件案子是不是你做的?」

    陸槐搖頭,眼中有淚,一顆淚珠滴落在石榴蒼白的臉頰上,「不是!」

    「那就好!」陸正英的臉上露出微笑,舒心的呼出一口氣,道:「你現在只有一條路,避世藏身,保全性命,練好劍法。等你的劍練成,你可以選擇兩條路,一是查清那件案子的真相,為自己洗刷冤屈。二是用自己的武功證明自己的清白。」

    陸槐不懂,「武功可以證明我的清白?」

    陸正英笑道:「現在你還不明白,等你的劍法真正修成,你就會明白,實力可以改變一切!」他的笑突然變得呆滯,臉上布起死灰般的顏色,目光也開始渙散,像是條將死的魚。

    「我懂!」陸槐抱著石榴跪在他的身前,道:「如果我的實力足夠強大,我可以像楊騰那樣任意妄為,根本不必隱藏自己的罪惡,陷害我的那些陰謀也就變得蒼白無力,不會再有人信服!」

    「好!好!」陸正英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爹如果沒有練劍練到走火入魔……他們也不敢設計害你。爹還有一句話……還有一句話……」

    「您說!」陸槐知道父親此刻已是油盡燈枯,身處彌留之際,禁不住低聲哽咽。

    「不要哭!你要記住,你從沒有好好練過劍,你也從沒有對我們陸家的『鑽心劍』下過苦功,你的劍法……你的……」陸正英的話噶然而止,再也沒有了聲息。

    一把大火,點燃了江南陸家的宅院。

    有人看到陸槐抱著一個女人的屍體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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