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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傳 第十六章:金蠶蠱毒(二) 文 / 羽林

    (三)

    山腳下就是一處村落,說是村落,不過零零散散十幾戶人家。適才奔馳而過的車隊此時正停在村外一處寬敞的空地上,兩隊身挎腰刀的錦衣青年護衛在兩旁。

    牛二也不知道哪來的脾氣,掏出賠給他的那錠銀子,向著當前一位錦衣青年丟去,道:「給你的銀子,還我馬車。」

    那青年待銀子近身,突起一記踢腿,將銀子踏在靴底,低頭看過,道:「我家老爺有請。」

    一位著深衣、襴衫、戴幅巾、身穿直裰,外罩披風的老者端坐在一張曲線簡潔流暢的暗紅色椅子上。在他的周圍,前後左右四方,各有四位錦衣青年護衛。身前護衛的腳下跪著兩位袒胸露脊的青年人,正是將牛二、虎子拉下馬車和一拳將老馬擊得墜落懸崖的二位。

    兩個青年人的背脊已經遍佈血痕,站在他們左右的兩名同伴手持籐條,似乎剛剛結束抽打。

    牛二和虎子被請到老者身前,腳下便是剛剛接受過懲罰的袒胸露脊的兩個青年。

    老者在椅子上抬眼看了看牛二、虎子,道:「老朽毛紀,家有惡奴,多有驚擾。老朽業已罰過他們,還請二位見諒。」

    牛二道:「賠……賠……」卻見毛紀左右的護衛怒目以視,心生畏懼,生生嚥下了後面的話。

    虎子卻是不懼,朗聲道:「牛二哥要你賠他的車馬。」

    「這……」毛紀略加猶豫,道:「老朽年事已高,經不得風雪,其餘車內所乘又都是女眷……」扭頭看看身邊的護衛,「高拱?」那護衛抱拳,躬身,道:「在!」「你的馬匹可有富餘?」「還有四匹。」「牽來兩匹,賠贈二位小哥。」

    「這……」高拱道:「老爺?我們騎的可都是從韃靼馬市上換來的上上馬?」

    「捨不得了?」毛紀笑道:「那好,派人去崖底把人家的車馬抬來。車若是摔壞了,給人家修好。馬若是摔死了,給人家救活。怎麼樣?」

    「來人!」高拱沒好氣的道:「牽兩匹馬,打發他們走人!」一匹上上馬要用五石米、五匹布、五匹絹才能與蒙古人換得,他自然心疼,所以言語之中難免有氣。

    毛紀知道他心疼好馬,微微一笑,卻也不言。

    牛二手牽兩匹駿馬,看看這匹,摸摸那匹,隨便哪一匹都值得上他那副車馬十倍的價錢,他自然樂得嘴都合不上。

    眼見牛二的臉上樂開了花,高拱的臉色愈加難看。

    惡奴受罰,老者賠罪。虎子本欲同牛二離去,可偏偏高拱那句「打發他們走人」聽來很不順耳,斜著眼睛看去,道:「馬是你們賠的,怎麼又來了打發一說?難不成還是我們強逼你們不成?」

    「強逼?就憑你們?」高拱面帶不屑,嘲聲道:「也就是遇到我家老爺……哼!」

    「哼?」虎子也哼了一聲,臉色一沉,手中抓出腰牌,對向高拱,喝道:「沒遇到你家老爺又能怎樣?」

    高拱一呆,一眾護衛均是一震。可眾人看來的目光卻不是恐懼,而是憤怒。

    虎子暗道:「壞了!這老頭來頭不小,看來東廠的牌牌也未必管用。」

    毛紀長歎一聲,道:「都退下!」一眾護衛讓出通道,分列兩旁,可憤怒的目光卻沒有絲毫消減。毛紀從椅子上站起,一步步踱到虎子身前,道:「左順門一事並非老臣蠱惑,況且老臣已經引咎致仕,難道皇上非要了臣的老命才肯善罷甘休?」

    虎子傻了眼,他原本只是想嚇唬嚇唬高拱,沒想到連這老頭也給嚇了出來。看來東廠的牌牌不是不管用,而是管了大用。

    毛紀站在虎子面前,靜靜的等在那裡。相持片刻,他再又歎息一聲,雙膝跪地,垂下頭,托起一雙手掌。

    虎子看著他托起的雙手,傻傻的眨著眼,道:「幹嘛?」

    毛紀道:「聖旨?」

    「聖旨?」虎子反問了一句,搖著頭道:「沒有!」

    毛紀雙臂低垂、抬頭、直身,悲聲苦笑,道:「毛紀身為內閣首輔,『左順門』一事難辭其咎。可老臣雖然有過,但卻無罪,皇上為何要秘密.處決老臣?」他猛然瞥見虎子腰中的短劍,伸手索要,「刀來!」

    虎子聽得稀里糊塗,又見他伸手要刀,呆呆的道:「刀?這是劍!」

    毛紀歎道:「刀也好,劍也罷,拿來便是!」他看到虎子插在腰間的短劍華美異常,其上還鑲嵌四顆寶石,竟然認定來自宮中,乃是世宗皇帝賜其自刎所用。便也無需虎子多言,逕自索要,只求速死。

    「噢!」虎子取下短劍,放在他的手裡。

    劍已出鞘,寒光逼人。高拱以及眾護衛面帶悲切,馬車內傳出女眷抽泣的聲音。

    毛紀道:「君父既然要以老臣的性命來平息心中的怨氣,老臣一死也就是了!」當下仰起頭,回轉手腕,向著自己的喉嚨割去。

    虎子一驚,探爪攻出,扭臂、壓肘、撤腕、下掌,一氣呵成。

    毛紀一聲痛呼,短劍已被虎子奪回。

    虎子再由他手中拽回劍鞘,歸劍入鞘,插在腰間,道:「我拿出腰牌只是為了嚇唬嚇唬你家高拱,老丈為何要自盡?」他剛剛被毛紀一番「左順門」、「內閣首輔」、「秘密.處決」搞得暈頭轉向,此時經歷毛紀自刎之驚,卻也將事情弄懂了大概,所以急忙解釋,免得毛紀再生誤會。

    毛紀瞪大了眼睛,疑問道:「嚇唬高拱?你不是皇上派來處決老臣的緹騎校尉?」

    虎子搖著頭,指了指高拱,道:「我只是嚇唬嚇唬他,誰叫他狗眼看人低!」

    高拱的眼睛瞪得更大,可臉上卻露出了笑容,扶起毛紀,趴在虎子身下,一邊叩頭,一邊道:「原來都是高拱惹出來的是非,險些害了我家老爺。高拱給你磕頭賠罪!」

    毛紀拍打去身上的雪漬,「呵呵」笑道:「老夫車上有剛沏好的熱茶,小兄弟可願上車同行,閒聊幾句?」

    「好!」虎子滿口應下。高拱爬起身,引路在前。虎子當仁不讓,上了毛紀的馬車。

    事情在短短的片刻間一變再變,驚得一眾護衛呆若木雞,半響也無人言語。牛二卻還是樂呵呵的模樣,既然載了位東廠的緹騎校尉,他自己也不由的牛氣了許多。

    前路平坦,車馬緩行。

    毛紀奉上一杯熱茶,虎子一飲而盡,從懷裡掏出精美的金絲籠,道:「老丈?這個小籠子該是你家的東西吧?」毛紀搖搖頭,道:「老夫家中並無此物。」

    「那就怪了!」虎子歎道:「這籠子是用金絲編製的,裡面還養了一隻小蟲,普通人家哪有這等講究。我原以為是老丈家中之物,不慎失落,所以拾來,當面奉還。」

    毛紀為虎子斟滿熱茶,道:「老夫雖曾貴為內閣首輔,但生平最惡便是驅狗、遊獵、女樂三事。像這等金絲籠內飼養小蟲的玩意,老夫乃至家人絕不會染指。」

    「那會是誰遺失的呢?」虎子喃喃自問,隨手打開籠門,將金蠶放在掌心,任其爬行,道:「你看?多漂亮的小蟲,像個蠶寶寶。」隨手將籠子放在身旁,弓起手指輕輕撫摸。

    毛紀雙眼微閉,似在思索,猛然大張,驚道:「金蠶?」

    「噢!原來叫金蠶!」虎子繼續撫摸著掌心的金蠶,抬頭看到毛紀一臉驚色,笑道:「不過是一條小蟲,老丈不必害怕。」

    毛紀忙道:「小兄弟,你先把它放回籠中,老夫與你慢慢講來。」

    虎子見他害怕,便將金蠶收入籠中,揣在懷內,道:「難道這條小蟲還有什麼故事不成?」

    毛紀心緒稍安,道:「此物主神鬼之器,在天下蠱毒中排名第一。形似蠶而色金黃,食蜀錦而生,水火不侵,刀兵不傷。據說此物夜能遁形,聽主差遣,入人體內,嗜髓蝕腦而後出。」

    虎子掏出小籠子,呆呆看了看,丟在一旁,道:「這不是什麼好東西,我不要了。」

    毛紀歎道:「金蠶者,不僅害人,而且傷主。金蠶若長為成蟲,會以主人之軀為繭,蠕蠕百日,異變成蛾,破體自出。」

    虎子臉色有變,道:「那這養金蠶的人是要害我還是要害他自己,為何又把這金蠶丟在了路邊?」

    毛紀道:「金蠶長成之前,養蠶人為防禍及自身,往往配以銀匣、金籠置於野外。路人偶過,不明真相,貪其金銀之財,便會撿拾在手。金蠶之主因此易人,謂之嫁金蠶!」

    虎子拎起籠子,筋著鼻子道:「那……那我也得把它嫁出去,不然它會鑽到我的肚子裡去!」

    毛紀笑道:「詭異之說,未必可信。但此物劇毒,卻是千真萬確。老夫剛剛見你玩弄於股掌之中,而它也甚為乖巧,不曾撕咬。不防授你一法,或許能化解此難!」起身靠前,貼耳細語。虎子聽得認真,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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