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無光,寒風凜凜,兩人靜靜的偎依著,一種莫名的溫暖瀰漫開來,輕輕的將冷意驅趕離去,不讓它前來打擾這難得的溫馨。良久,仕進才驚醒過來,低聲道:「含笑,你被他們抓了!那冰兒呢?」一提起冰兒,他便莫名的焦急起來,心臟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一般。
含笑聞言一驚,掙開了仕進手臂,驚訝道:「你怎麼曉得冰兒是與我在一起?」她心裡充滿了各種疑團,玄木令主失蹤了半年多,如今卻突然現身救人,而且似乎對她的事情瞭如指掌,這其中的種種玄機,委實不能不令她心生困惑。
仕進深吸了一口氣,道:「此事遲些時候再告訴你!你老實說,冰兒究竟去了哪?她是不是同樣落在了那幫人手裡?」含笑雖還是心存疑慮,卻答道:「當日我們兩人被一個……一個跟你打扮一模一樣的人救了!他運功將我們身上的傷勢治癒,卻又搶了你的那方木牌,之後便揚長而去!他輕功高得駭人,我們根本追不上他!冰兒當時還哭了一場呢!……」
「……我們遇上了那幫人。他們武功甚是高明,我們根本不是對手!冰兒生性機靈,瞧著情況不對勁,就趁亂逃離了現場!我不敵落敗,就被他們擒下關在了那高塔之上!過得幾日,你便來救人了!」含笑將當日的情形娓娓道來。她說得輕描淡寫的,聲音婉約清朗,平靜中卻又隱約帶了幾分恐懼,顯然當時並未如她說得那麼輕鬆。
「那就是說,她已經脫險了?」仕進喃喃道,舒了一口氣,心頭的擔憂稍稍的消了些。這一翻敘說下來,黑夜已經消退,天邊也開始泛起了霞光,新的一天到來了。
昨夜暗淡朦朧,含笑並未仔細瞧過仕進,只是憑直覺認定他便是玄木令主。如今四野明亮,清風微送,她禁不住內心的渴望,睜著秀氣的雙眼注視著仕進,呆呆的望了起來。仕進此時正躍上樹頂,遠眺著那座莊園,定定的出神。只見他雙手背持,挺胸抬頭,一縷長髮自面具下偷偷的溜了出來,襯著拂拂而飄的衣袂,一種別樣的飄逸之氣散揚而出。那猙獰的面具套在他頭上,非但不顯絲毫凶狠之意,更襯托得他超塵脫俗,隱隱有出世而去的感覺。
含笑怔怔的盯著仕進,感覺既是歡喜又是恐懼。在黃山上出現的仕進,挾絕世武功踏空而來,視天下英雄為無物,而後更是獨鬥三絕,酣暢淋漓。他就像是那天邊最為耀眼的明星,光芒四射,群雄畏服,透著無邊的霸烈剛勁的氣質;如今的仕進,卻鋒芒斂藏,神蘊內收,渾身上下從容自然,淡泊雍容,使人很難對其生起爭鬥之心。「他現在變得更容易接近了,為何我卻有一種距離愈加遙遠的感覺呢?」
仕進飄了下來,沉聲道:「我們再回去瞧瞧!」含笑回過神來,笑容一綻,輕輕點了點頭。仕進一把牽過含笑纖手,閃電般的疾飛而去。雖說得知冰兒已然脫險,他卻總感覺心神不寧,眼皮老是跳個不停。
越近得那莊園,仕進心跳得越快。待能瞧見那高高的塔頂之後,他定睛一望,臉色霎時一白,終於知道自己心中的不安到底是什麼了。含笑沒有仕進那般眼力,根本看不見那上面有些什麼。她只見仕進腳步一頓,牽著自己的手輕輕的顫抖著,似乎心情異常激動。「怎麼啦?」她柔聲問道,心裡卻猜到了幾分。
仕進沉默半晌,才澀聲道:「你再去尋一個隱秘的地方藏起來吧!我要進去一趟!」他握著含笑之手緊了緊,才慢慢鬆開。他接著道:「若是一天之內,你不見我來找你,你便去找正氣堂雷正剛。他會照顧好你的!」他想了想,卻笑道:「不過……嘿嘿,到時候,想必沒人會找你的麻煩了!」
含笑靜靜的聽著,神情瞧上去很是平靜。她咬了咬嘴唇,低聲道:「我知道我攔不住你!我只想求你一件事,我想看看你的真實面目。」
仕進聽了之後,靜默不語。含笑盯著他,漸漸的,眼裡開始閃動著亮晶晶的水光,神情也慢慢的轉為悲傷。「你自己來摘下它吧!我當初答應過你的,你說這是你的心願。」仕進終於緩緩道,聲音甚是平靜。
含笑輕輕的靠近仕進,抬眼盯著他的眼睛,企圖想從裡面瞧到些什麼。良久她才踮起腳,雙手伸到仕進腦後,慢慢的,一絲絲的拉開那紮著的活結。她的動作很輕,很柔,但眼睛卻是定在仕進臉上,目不轉瞬的。
含笑身子散發著淡淡的少女的清香,一陣陣的傳入仕進鼻中。她雪白的臉上泛著淡淡的暈紅,也不知道是因為激動還是其他。仕進呆呆的瞧著她,一動不動。他只覺腦子一片空白,卻又感覺甚是輕鬆,如釋重負的。
面具被緩緩的褪了下來,仕進剛露得眉目來,含笑動作頓了一頓,渾身一陣戰慄。半晌,她才將面具完全的拿了開去。瞧著仕進略帶蒼白的臉龐,含笑雙手無力的搭在他肩上,面上神情瞬間僵住了。許久,她眼裡滾動著的水珠終於滑了下來,臉上卻露出了笑容,很是燦爛。
仕進屏緊呼吸,直到瞧到那璀璨的笑容,他才鬆了一口氣。瞧著含笑的笑靨,瞧著那如花雪膚上滑過的晶瑩淚珠,瞧著她微微翕動著的紅唇,仕進忍不住一陣眩暈。他忽地衝動起來,手臂一緊,將含笑抱了個結實,更俯首堵住了那溫暖芬芳的柔唇。
方才觸得一觸,感受到了那其中的柔軟,仕進自己卻嚇了一跳,連忙鬆開手,退了兩步。他臉**辣的,吶吶著想說點什麼,卻是半句話也出不了口。含笑面色立時變得紅通通的,低下頭去,卻沒有絲毫惱怒之意。
呆了半晌,仕進才又鼓足勇氣,慢慢的又將含笑攏進懷裡。他雙手托起含笑臉龐,溫柔的抹去上面的淚痕,道:「如果我能回來,你會陪著我嗎?」含笑盯著仕進,似乎要瞧到他內心深處。她忽地踮起腳尖,輕輕啄了仕進一下,便馬上紅著臉鑽進他懷裡,不敢抬頭。她低聲道:「我會等你的!一輩子都等!」聲音雖低,態度卻是斬釘截鐵的,異常的堅決。
兩人一直是風波不斷,糾纏不清的,都不清楚對方的態度。如今雖沒有什麼山盟海誓,就只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兩人卻都知道,無論生死,再也沒有什麼能將他們的心分開了。
許久,含笑吸了吸鼻子,勇敢的抬起頭來。她眼睛紅紅的,神色卻是從容。她什麼話也不說,只溫柔的將面具套在了仕進臉上。「你去吧!」含笑輕輕推開仕進,微笑道。她就像一個丈夫將要出遠門的妻子,正準備用笑容送走丈夫,將眼淚留給自己。
仕進呆呆瞧著含笑。終於,他背過身去,大步朝那高塔行去。他很輕鬆,他卻又很憤怒。他從未像現下這般輕鬆過,因為他尋找到了依托,從此他不再孤單;他也從未像現在如此的憤怒,因為他從來跟人無仇無怨,卻遭人步步緊逼,即便是他一直在退縮,敵人還不是不肯放過他,更在他最幸福的時刻橫插一刀,鮮血淋漓。
那高高的塔頂上,正縛著一名青衣少女。塔尖高插入雲,少女纖細的身子綁在上面,更顯得無比的單薄,楚楚可憐。一名高大的黃衣和尚正盤膝坐在班駁脫落的琉璃瓦頂上,雙眼炯炯有神。他忽地直起身來,朝著莊門方向揚聲道:「玄木令主,可敢闖一闖我們的陣法?」聲音尖銳有力,遠送數里。
「放了她!」一個淳和的聲音傳了回來,隱隱帶著無比的憤怒。青衣少女本來平靜的神情忽地變了,既有歡喜又有焦急。她尖聲喊道:「不要!不要過來!他們設有埋伏!不要啊……」那個淳和的聲音忽地一變,柔聲安慰道:「乖!不要出聲!我會救你出去的!」少女聞言一呆,清淚潸然而下,喃喃低泣道:「大哥,走吧!不要過來啊!他們人太多了!走啊……」
黃衣和尚大笑道:「好!好!玄木令主果然好豪氣!好!只要你能衝破我們陣勢,上得塔來!我便做主,放了她又如何!哈哈哈……」遠處聲音傳來道:「智空,你等著!看看你們少林羅漢陣是否留得下我!哼!」聲音森寒冰冷,卻又充滿了強大的信心。智空聽了,臉色雖然不曾變化,心中卻著實一寒。
那塔上的少女正是冰兒。當日大敵環顧,她機變百出,毒功盡使,最後還是在含笑的拚死掩護下才脫得身去。雖說心理上多少對含笑有點牴觸,但冰兒逃離魔掌之後,還是偷偷的折返原地,順著蛛絲馬跡找到龍虎山來。她深知敵人太過強大,雖然潛進莊裡,卻不敢輕舉妄動。哪知仕進進莊救人,驚動了全莊人馬,全體出動之後,冰兒再也藏匿不住行蹤,被人俘虜。智空認出冰兒,知她也與玄木令主有所牽連,故綁她於塔頂,以此來要挾仕進。
仕進沿著大門大步流星的一路直進,沿途沒有一人出來阻攔。他雖然憤怒,心裡卻非常冷靜,前次他雖然能從羅漢陣脫身,委實是因為陣勢倉促而就,並未能齊集力量,這才讓他有了可趁之機。如今他不得不踏進那固若金湯的羅漢大陣,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哼!那陣法雖強,我卻不信真的沒有破綻!只要小心應付,不與它硬碰硬,總能找到機會破陣的!」仕進想著,終於進到了莊園中心。他仰頭瞄了塔上小得可憐的冰兒一眼,深吸了一口氣,暗道:「冰兒,你等著!大哥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高塔四周,數不清的人影錯落有致的站著,或刀或棍,或禪杖或空手,所有人都目光灼灼的盯著仕進,眼神裡透著一股莫名的狂熱。那三十六名被仕進打倒的僧人此時也精神抖擻立在自己的位置上,都恨恨的的瞪著仕進,顯是都想一雪自己落敗的恥辱。
仕進瞧著那無數虎視眈眈的少林僧,身上的黑袍開始緩緩的蕩起了陣陣的波紋,漸漸的就如被狂風吹刮一般,獵獵作響。一股猶如實質的氣勢直撲他而來,不住的衝撞著他,撩撥著他,就彷彿是一人面對著強大的對手,先行試探一番,只待時機一到,便突然出招,一擊敗敵。
智空已從塔頂飄了下來,立在二樓屋簷上,大笑道:「令主武功蓋世,豪氣沖天,現在何妨進陣一試?」蕭浪山、高天等人都站在智空身旁,神情複雜的盯著仕進。那名懶洋洋的中年人此時也肅然而立,似乎是表示著對玄木令主的尊敬。那曾跟仕進單對單的打過一場的冷面木頭人忽地大聲道:「玄木令主,勝敗與否,你盡可安心!」他言語之間卻是將冰兒的安危攬到自己身上來了。
蕭浪山等人都齊齊高聲應是,便連藍洪光也忍不住點了點頭。智空料不到他們竟會出此言語,不禁勃然大怒,但念及大敵當前,這才悻悻的壓下怒火。他冷笑著想:「哼哼,儘管笑吧!到時候你們一個也逃不了!」
仕進大笑道:「諸君好意,在下心領了!區區羅漢陣,未必能留得住我!」話音未落,他已是出現在了陣中。只見他豎掌如刀,毫不留情的劈向了身旁的僧人。眾人一直都在聚精會神的盯著,但仕進速度委實太快,直到勁風臨身,眾人才反應過來。
那名僧人面露剛毅之色。他大喝一聲,揮動戒刀掃向仕進腰間,竟是要與仕進同歸於盡。他旁邊的夥伴迅速的連接起來,輸送功力過來。雖只有數人來得及動作,這一刀也變得威猛無比,刀鋒處竟隱隱冒出了火星。仕進手腕一折,一掌劈在戒刀刀面上。那幾人身形劇震,踉蹌著退開幾步,大口大口的吐著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