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新野
張苦娃得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價地殿後,歸他指揮的除了自己手下的半個營以外,還有大約一個營的殘部,幾乎每一個人都帶著傷。
城防戰撤退是一個很妖異的概念,即使是訓練如山南軍般齊整,如果一頭一尾沒有處理好也很容易演變為潰逃,河南軍沒有實力對鄧州進行包圍,因此殿後是最危險的,說是十死一生並不為過。
所有殿後的士兵都明白這一點,但他們還是完全聽從了張苦娃的命令。
「死球去!咱們沒有屬兔子的!」張苦娃吼了一聲,脖子上的青筋都在跳。
沒人願意做兔子,個個都帶著傷的山南士兵們一步步地退,一層層地死,屍體面對的幾乎都是河南軍的來向,這樣的氣勢讓剛剛奪城成功的河南軍也為之氣奪。最終居然還有三成的山南軍殿後部隊成功撤出,其中就包括中了兩箭的張苦娃。
士氣受挫丁會並不在意,反而鬆了一口氣,他一直擔心山南軍會死守到底,憑著悍不畏死的氣勢和極好的訓練水準,山南軍完全有可能將他所部的精華消耗殆盡,到時候再有什麼謠言的話……
另一方面,山南軍的撤退態勢也表明,這只擅長運動伏擊的軍隊並不是佯敗,滿地的屍體足以說明這一點。
河南軍此戰損失慘重,士兵怨氣極大,從麻木中恢復過來的他們對每一個還沒有死透的山南軍傷員毫不留情,一旦翻找出來就是一陣亂剁。對此丁會也沒有阻攔,他的命令是休整半天——以所部現在的能力,已經沒有可能再奮力追擊了。
丁會不追,朱友寧卻要追,他的人馬之中有三百騎兵,而且在此前的攻城戰中基本沒有出力,見有機會自然不肯放過。
丁會也不阻攔,便由他去了,心底卻是對朱某人的舉動嗤之以鼻,山南軍就算敗了也豈是你這小兒能追的?
可是事實卻大大出乎了丁會的意料,在朱友寧部展開追擊兩個時辰以後,朱部便派了一個信使回城報捷。
「我家將軍大破山南軍,斬首千餘級!」信使是朱友寧的親信,也是河南黑衣特務中的一等人物,說話間極其傲慢,甚至到了丁會身前才下馬半禮。
丁會身後個個帶著傷的將佐眼裡滿是怒意——這幫狗日的,不出力也罷了,卻還這般囂張!
丁會倒不是很在意這個,千餘首級的真實性也不重要,他關心的是山南軍這麼會被朱友寧所部的兩千廢物所敗,看山南軍撤退的表現,朱友寧根本討不到這麼大的便宜。
「說一下戰況。」丁會的語氣裡沒有什麼感情,但那個信使卻是不自覺地端正起來,宿將的氣勢不是他能抗衡的。
「是……寇軍使抄了敵軍後路,及時殺到,兩下合攻,從鄧州逃出的山南軍傷亡慘重,已然潰敗。」
丁會呆了呆,問道:「寇彥卿嗎?」
「是。」信使答道:「寇軍使和我家將軍已合兵一處,並讓末將轉告將軍,請將軍及時趕上,會攻新野。」
丁會點點頭,沒說什麼,檢視傷亡去了。
丁部的將佐們盯著信使遠去的背影,恨得眼中都要冒火,這寇彥卿算是哪根蔥?去年李唐賓戰死,他只不過是保全了千人便扶搖直上,現在居然指使起丁將軍來!
「許式,」丁會對自己的副將說道:「你帶三千弟兄留守鄧州,照顧傷患,其餘諸位,明日天明隨我匯合兩位將軍!」
諸將紛紛領命,自黃巢起便跟隨丁會的幾位更是從主將的語氣之中感覺到了一絲怒意。
雖然有謠言纏身,但丁會也是一桿大槊縱橫破陣之人,謹慎之餘豈能沒有半點土性?
張苦娃帶著殿後殘部終於到了新野,但並沒有得到英雄一般的歡迎,他看到的只是一片蕭瑟。所有從鄧州撤下的戰友們像木頭一樣,或坐或臥,或任憑軍醫處置傷口。看到張苦娃他們回來,這些同袍也只是稍有示意。
山南軍鄧州部的確敗了,但卻沒有河南軍所說的潰散那麼誇張,大約有近三千人撤進了新野。寇彥卿與朱友寧所部力量不足,儘管新野守軍看起來並不多,但他們也沒有力量一舉拿下,只是稍作試探便遠遠地紮下營,與山南軍保持對峙。
三千人的數目意味著鄧州軍損失了三分之二,這樣的結果讓主將申帆恨不得從擔架上一頭撞死。不僅僅是申帆,凡是鄧州撤下來的士兵也都羞愧萬分,沒有一個人願意主動和新野方面戰友談起前線的狀況。除了羞愧,他們難得地露出了迷惘之色,在不久之前,他們還被告知鄧州指揮部將戰鬥到最後一人,確保北線安全。但他們現在卻狼狽地撤到了小城新野,這讓士兵們難以理解——就算丁會拚命,若是山南軍死戰,不再花個兩三天他哪裡拿得下來?有兩三天時間,再不濟也可以求援……
「七團團部在哪裡?」看著傷員被軍醫帶走處理,自己也是身披數創的張苦娃拉過一個頹喪至極的什長問道:「你是哪個部分的?七團團部在哪裡?」
那什長全身上下都髒兮兮的,眼睛也是渾濁不堪,聽了問話,半晌才遲緩地答道:「報告長官,我也是七團的……徐統制陣亡,團部軍官大多有傷,上面有令,七團暫時撤編,等待整頓。」
撤編?張苦娃眼裡差點滴出血來,這是前所未有的恥辱……就算是兩年前趙麓林所部的陳州團只剩下八十來人都沒有撤編,今天七團卻要撤編……
「王八蛋!」張苦娃不知道自己在罵誰,只感到一陣眩暈湧了上來,那什長連忙扶住才沒有跌倒。
「就算撤編,你們就能這個樣子?!」站定以後,張苦娃大聲問對方,還有周圍喪氣的人群。
「你們他媽的是給七團丟臉,給第三軍丟臉!」張苦娃很少這麼發脾氣:「讓其他部隊的戰友看笑話!」
眾人沒有說話,但潮紅開始再次出現在一部分人的臉上。
「說得好!」一個聲音打斷了張苦娃的接下來的質問。
「好個屁!」張苦娃脫口而出,旋即抬頭望去,卻一下子呆住了。
來的是第三軍的副使,荊南駐防軍指揮使陳澤。
陳將軍這麼會在這裡?張苦娃張口結舌,在他半個月前作為預備隊趕赴鄧州的時候,剛聽說陳澤剛剛全面指揮東線戰事,他還曾經為荊南駐防軍為什麼不隸歸陳將軍屬下而疑惑過。
「你叫張苦娃是吧?」陳澤的記性很好,居然認得在表彰清剿苗蠻戰役中表現狠辣而被表彰的小小營正。
「聽說是你指揮殿後?好樣的!傷不礙事的話,你先留在我身邊做個作戰參謀罷……」
陳澤的話張苦娃並沒有聽進去,他的腦子嗡嗡作響,好像想到了什麼,卻始終模模糊糊。
「第七團撤編是暫時的,等重建了你還可以回去嘛。」陳澤說道。
年輕的營正忽然倒了下去,日頭正當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