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再衝鋒(二)
李唐賓年紀不大,卻是一員老將,吃過山南一次虧以後更是謹慎了許多,在得知有山南兵四處破壞道路以後他只是加強了巡邏力量,同時傳令附近各軍抽調兵馬來援,雖然沒有取得什麼成果,但也不虞又挨了悶棍。即便是濟源將忽然傳信自己發現了山南軍大部以後,李唐賓依舊下不了決心,只是將營前移十里,傳信給對方要求對方繼續穩守要點,不得輕出。
濟源將是李唐賓的屬下,但卻不是李唐賓的人。這個叫胡勝的人是河陽將出身,李罕之帶精銳出走後他做了河陽雜兵的頭目,現在河南兵力緊張,像守護新占區的軍隊都是一個河南兵、三個土著兵,這個胡勝便被分給了李唐賓負責濟水以西的防禦。但凡新降之將都有博臉面的心思,胡勝也是如此,因此李唐賓很快又接到了他的第二封、第三封急報。
在胡勝的報告不斷到來的情況下,李唐賓終於開始有些心動了。按照胡勝的說法,這股山南兵大約有三五千之數,運動速度極快。這很符合山南兵一般作戰數量和運動能力,和最近破壞襲擾的敵人數目也相當。
胡勝總算不傻,沒有貿然出擊,只是悄悄偵知了山南的所在以後才整軍而出——他的設計是:以手頭能夠集起的五千人前去突襲,就算不勝也能拖住這股山南軍等待河南附近主力的到達從而對敵實現圍殲。
「職部已領四千勁卒逼近山南賊所在,相距不過七里,暫未被其察覺。」
放下手裡的最新通報,李唐賓有些焦灼地搓著手,傳信到這裡的話,怕是那邊已經開戰,如果真的偷襲成功,這不是正是一個翻本的機會嗎?雖然他自動忽略了所謂「河陽勁卒」能擊破山南軍的可能,但通過突襲拖住總是有些可能的罷?況且山南軍所在恰好是兩地中間,從河清出兵不過大半天時間。被山南軍坑了一回,失了河南的臉面,現在已經淪為一個守土將……他李唐賓何曾甘心?
「將軍,弟兄們奉命已經整頓完畢,只待將軍令下了!」部將焦急地勸道:「再不去,憑那些河陽兵哪裡是山南賊的對手啊!」
「請將軍下令!」眾將齊聲說道。
李唐賓的神情動了動,沉默了片刻,終於咬緊牙關擠出命令:「傳我將令,河清全軍出擊!東面諸部即刻西進補充!」
諸將轟然應諾。
出兵出不過一里,胡勝最新的戰報傳來,其部半夜大破山南軍,將其逼入死角,但山南軍卻極其強悍,河陽兵數攻之下也沒有能最後拿下,損失頗大,急求援軍。
河陽兵損失和李唐賓沒有什麼關係,按些人大約連豬狗都不如,胡勝的消息令李唐賓一顆惴惴的心反而安穩了不少——山南軍既然死戰,說明這並不是圈套。
有了信心,李唐賓立即加快了行軍。
「好大一群!」王石頭望著遠處的漫長隊列,發出嘖嘖驚歎:「怕是有三千人罷?」
李嚴一笑,說道:「五千。」
王石頭的神色黯淡下來:「如果是三千,咱們怕是能殺個爽快,要是五千的話怕是會撐到。」
「怕了?」李嚴對這個憨憨的手下小兵很有興趣,問道:「不敢去?」
王石頭胸脯一挺,瞪著眼說道:「俺才不怕!可大帥卻是不能有損傷的!」
李嚴一擺手,從樹上一溜而下,身形像是一頭豹子。
「乖乖……難道大帥小時也是個好爬樹的?」王石頭嘟囔了一句,也溜下來跟上。正待要問李嚴下一步怎麼辦,李嚴卻已經開口道:「先去他們營裡抓個舌頭!」
中計了!李唐賓仰天哀歎。千小心萬小心卻還是著了道!
在李唐賓的周圍,屍體已經迅速累起了一層,他的衣甲也已經赤紅一片。箭矢、飛石,像是暴雨一樣,一下子就奪取了幾百人的性命。
沖不行,路窄,一小隊手下衝了不過百步就一下子掉進陷坑裡去了,在下面叫得讓人心底發冷。
後退?山南兵已經截斷了相對開闊的後路,一次士兵自發的衝殺下來,李唐賓立即明白,包抄的山南軍是這裡最精銳的存在。
李唐賓沒有選擇,在此狹路,只有絕死!
李唐賓很快將懊惱拋開,抽刀怒吼:「回軍!殺!」
李部也多是老兵,雖然他們的戰鬥力只能淪為護土軍,但生死經驗卻是經歷了不少,主將一聲令下,紛紛掉頭衝去,陣勢並沒有大亂,也完全不顧兩邊的矢石。他們的嗷叫充滿赴死的堅決,只是山南兵卻保持著陰沉,冷冰冰的。兩邊對比,河南軍氣勢矮了不少。
「敵二百步!」
「敵一百五十步!」
「放!」隨著山南軍官一聲令下,上弦的箭整齊地射出。
「第二輪!」箭再射。
軍官的聲音一點波動也沒有,好像河南兵根本不存在,流的也只是白水。繼續下令:「上!」
「殺!」這是山南軍第一次吼出戰號。這時候浴血的河南兵已經殺到了近前,山南軍已經可以看見他們的傷口和猙獰。
兩軍相撞,被箭而來的河南兵立即遭到了無情的殺戮,雖然他們決死衝鋒,但意志在差距面前並沒有發揮出多大的價值——論意志,像機器一樣被訓練的山南軍也不曾弱於他們半分,甚至更堅定。
就好像剁的是豬肉,鋒刃沒有絲毫猶豫入斬將過去,直至見骨。血沫、碎肉,傷口迅速地模糊,再一刀,雖然還在不甘心地扭動,但生命已經離軀體而去。
「日你娘啊!」一個河南軍哭喊著瘋狂殺向對手,他的肩部血流汨汨。和他相對的山南兵顯然不是老手,稍一遲鈍,刀沒有劈中要害,雖然在對方身上再濺起一道血花,但那個原本應該倒下的河南兵卻已經撲將過來。山南兵愕然發現,對方張著滿是鮮血的嘴巴,露著血紅的牙齒,直接撲倒在了自己身前,地已濕潤,連塵土也沒有揚起。
「殺!」救了同伴的另一個山南軍也看戰友,繼續出刀,快而狠。
瞬間失神的山南兵迅速反應過來,嚥了口唾沫,握緊了手中的刀。
山南軍全面圍上來了,李唐賓已經親自肉搏。當年跟黃王造反時練出的身手似乎還在,攜著滿腔的怨氣,一桿大槊如同受傷的蛟龍,翻滾起來瞬間奪去了兩個山南兵的性命。
「幹他娘!」李唐賓許久沒有如此暢快,他已經不在顧及勝敗——一切已經分明了。
殺,殺到死。
同樣是槊,封住了他的去勢,這是一個年輕的山南將領。人雖然年輕,但劉知俊的槊卻練得比李唐賓久,這種偏愛經驗的武器在他使來更加凌厲。
李唐賓的臂膀中了一記,血流如注,雖然極力穩住,但最後還是跌下了馬,正要起身,對方的槊已經抵住了他的要害。
周圍怎麼樣了?李唐賓忽然放鬆下來。
河南軍全完了,他們被分割成很少的幾個小塊,不投降的話很快就會被吃掉。地上儘是屍體,許許多多的弟兄們瞪著瞳孔已經擴散的眼睛,不知道在看什麼。
「降者免死!」山南軍的聲音拖著很長的回音,震盪著。
李唐賓卻好像是聾了,一切都不在身邊了。
嗡嗡的聲音充滿了耳朵。
「投降罷。」劉知俊說道:「你的兵沒給你丟臉。」
李唐賓神色淡定了下來,伏地不動,忽然激動地叫道:「本將無能!無能啊!」
劉知俊神色一動,槊下意識地一進,但在刺進對方身體之前,李唐賓卻已經撲在了一具屍體之上,喉間鮮血狂湧,上半身還在顫動。
拔出槊,劉知俊微微喟歎。
剛剛投降的倖存河南兵中終於有人跪著嚎了出來,接下來,這哀切的聲音連成一片。
日頭落山了,天邊一抹顏色甚是鮮艷。
「日頭將落了!敵人卻就在前方!」李嚴對自己的士兵說道:「你們準備怎麼辦?」
「戰鬥!戰鬥!戰鬥!」二百騎兵的回答沒有絲毫猶豫。
李嚴抽出了刀:「殺!」
「殺!」士兵們跟著嘶吼。對方有八百人,但在山南內衛騎兵營眼中,這只是一個數字。
馬刀嶄亮,騎弩黝黑。
「衝啊!」李嚴的聲音穿破了暮色,蹄聲如雷。
「衝啊!」山南騎兵們迅速應和著這個陌生的衝鋒號。
八百趕來補防河清的河南兵驚恐地發現了那一片黑點和已經模糊於天色的塵土,身軀顫抖。
二百騎兵,這對於沒有什麼準備的八百步兵來說完全就是噩夢,領軍的偏將還沒來得及指揮佈陣,這個噩夢已經展開。
騎弩,這種稀罕的東西第一批出現在了河南軍的額頭、胸口,接下來是樣式古怪的馬刀和翻飛的馬蹄……
一個來回只是須臾,山南騎兵不是在戰鬥,而是屠殺!
每一個人的馬術都如此嫻熟,彷彿來自戈壁草原,他們的刀如此鋒快,劈殺的彷彿只是草垛木樁。
當刀子帶著血起落,一種久違的感覺湧上了李嚴的大腦,而那殷紅的顏色也迅速衝進眼眶,化作了一道道血絲。
「衝啊!」李嚴心底的聲音搶出了口,一刀而出,紅紅白白的由分明迅速混雜。
山南軍歡呼,為自己主帥的驚人武藝歡呼,手中的刀更快了。
「娘啊……」河南軍瓦解了,他們不願意在被白白屠戮,山南兩個衝鋒以後河南軍隨著一聲刺耳的哀號四散奔逃。
「四個、五個!」騎術最差的王石頭一個又一個地算著,聲音充滿了興奮,而他那匹精選出的戰馬的蹄子都好像歡快起來。追殺……並不需要很好的騎術。
「馬上就夠第二次軍功!俺娶得起媳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