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再衝鋒（一）
望著西邊，李嚴許久沒動，周圍的人自然也不能動，就這麼跟雕塑一般戳著。
和童年時代所有的男孩子一樣，李嚴經常把自己想像成一個解放軍戰士，抱著把「**莎」衝鋒鎗大喊一聲「同志們衝啊！」，然後躍出戰壕——他覺得在那個時代的電影裡這種步兵武器非常拉風。
在幻想時代中，李嚴也曾經讓自己「犧牲」了無數回，一邊奄奄一息，一邊還要告訴同志們：「為了新、中、國……」說到一半這才再頭一歪，「壯烈」了。
這樣的幻想隨著中國速度而迅速消失，孩子們的理想已經很少包括軍人這一職業，即便是有，也換成了「解放軍軍官」——軍官比起士兵來說顯然要優越很多。
也不知是不是幸運，李嚴自己最後實現了理想，成了軍人。或許是天性，在殺過人的不適過後狂熱的躁動開始在他心頭濃烈起來，有時候他會想著有成隊的敵人向他衝來，然後他操作一挺95式5.8毫米班用輕機槍吞吐火舌，痛快得像割麥子一樣地將對方全部報銷。
這該是怎樣的快感？李嚴在二十一世紀終究沒有體會到，因為中國的武裝有些生銹了，雖然在失業浪潮的衝擊下大家都來當兵，但終究是和諧為主。儘管李嚴不至於淪落為兩年只打三發子彈的可憐兵，但中國畢竟也沒有到非洲練習殺人的習慣，這讓他鬱悶不已，也使他慢慢地累積了一腔的暴戾之氣。這種情緒並沒有引起李嚴的注意，直到來了唐朝才充分暴露出來。
亂世滔滔，李嚴覺得自己應當悲憫，可是越往後實際表現變成了冷酷，甚至是殘暴。後來做了軍閥，無事的時候自己總結，李嚴這才發現了這毛病，但此時他的思維方式也變了，嗜血反而成了威權的必須，成了一種優勢……
李嚴的自省是間歇性的，也不曾給他帶來什麼思想上的進步。在山南，李嚴和領袖一樣，是一貫並永遠正確的，自我批評沒有用。明知自己在做無用功，但李嚴還是會反省，因為他很孤獨。李嚴不敢和別人說，這實在太可笑了。
閒散俠客辛峻如果真是如自己所想的那樣，他是怎麼排遣這種格格不入的孤獨感的？李嚴不知道，他只總結出了一種適合自己的方法來消除心中不斷升起的暴戾氣息：消耗體力。在山南走上正規以後，李嚴的武藝上了一個很大的台階，馬術之精也已經不遜色於騎戰好手。
消耗體力畢竟只是沒辦法的辦法，一旦進入戰爭環境，李嚴的血液又會滾燙起來。
「我想去衝鋒，將一個個敵人剁翻踩爛。」李嚴臉部的肌肉已經麻木，但他的眼神還是讓周圍的人嚇了一跳。
「大帥……萬萬不可！」眾人紛紛下跪，李嚴將他們嚇得不輕。
李嚴回頭，冷靜地問道：「軍人的職責是什麼？歸宿在哪裡？」
沒人敢回答，大家齊齊地壓制住自己的習慣回答，喉嚨發出古怪的聲音。
「十日乾糧，騎兵隨我去！」李嚴大手一揮，讓眾人的臉色變得灰白。
「是！」撼山營的新兵王石頭悍然答道，這個農夫因為在第一營表現優秀，還難得地有一手不賴騎術，政審合格後卻是剛剛調為李嚴的親衛。
如果目光能殺人，王石頭怕是已經被凌遲了一遭，王石頭詫異地說道：「諸位長官，你們不是常說什麼男兒當殺賊，軍人不懼死嗎？盯著俺作甚？」
將校們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這王石頭什麼都蠢，這話卻偏生讓他記得了！
「哈哈……」李嚴大笑，暢快之至：「王石頭，大家都不敢去，你怎麼不怕？」
王石頭見李嚴笑了，興奮之極，憨厚地答道：「大帥給了俺這麼厚的軍餉，俺不能白拿！」
「咱們走！」李嚴一提韁，縱馬而出，這匹李克用贈送的代北戰馬似乎感覺到自己將要去向何方，興奮之至，速度竟比平時快了許多。
「殺！」王石頭立即跟上，只是他那鄉下馬術差勁不少，馬匹也一般，卻是擺不出什麼很好的造型，饒是如此，他還是得意非常——大帥爺爺那是神一般的人物，俺能第二個跟在他後面已經夠和自己的兒孫吹噓幾十年了！
親衛們很快也跟了上來，並迅速超過了王石頭，他們都是百戰老兵中的精銳，雖然擔心李嚴的安危，但一有仗打，全身憋了很久的身子骨忽然硬朗了十分，因此臉色都是頗為精彩。
步兵自然跟不上，領班的營副跳腳不已，一把拽下剛要跟上去的本部傳令兵，將對方跌了個鼻青臉腫。
「你他娘的還想跟去！」營副怒吼道：「快給老子回去報信！！！」
那傳令兵方才十八歲，被摔了個七暈八素，昏頭昏腦地又要掉轉馬頭，聽到後面一聲大喝：「瞎子！是左邊的路！去陝州！」
傳令兵手一抖，這才清醒過來，連忙朝陝州方向去了。
消息傳到陝州，剛打完境內匪窩回城的王賢乍聽之下吃了一驚，但想了一刻卻又換上了滿不在乎的神色，笑道：「大帥終於忍不住出鞘了……如今兩個我都不是他對手啊！」
「將軍……」腦袋摔得跟豬頭一樣的傳令兵都快哭出來了。
王賢哈哈一笑：「大帥是誰？你當他會去尋朱溫單挑不成？沒事的。」
傳令兵不敢吱聲，只是用哀求的眼神望著王賢，只見後者不知何時已經收起了笑容，對自己的副將說道：「將消息通知劉知俊！還有，叫參謀來！」
劉知俊從接近虛脫的信使手中接過被汗水濕透過的條子，用本次的將官暗碼讀了一遍便隨手毀去。對那個信使說道：「你休息去罷。」
信使正是王賢的副將，雖然焦急，但恪於軍階森嚴，只能乾著急，猶豫了一下默默地站在一邊喘氣。
「河清敵軍表現如何？第十二團進度如何？」劉知俊問自己的作戰參謀，第十二團是他分出的一部，取了個臨時番號作迷惑用。
參謀迅速答道：「剛剛斥候回報，河清敵軍目前似乎已有感覺，但暫時沒有什麼大動作。第十二團目前已經成功將丙字三號地區官道破壞殆盡，開始轉移，轉移過程中與河南小股巡邏部隊有兩次遭遇，沒有全殲對方……如果按照他們最新報上的計劃，他們正迅速後撤，轉往設餌地區與第十四團會合。」
劉知俊取過圖來看了看，確認了敵我位置，轉身說道：「傳我命令，停止隱蔽建設，進入戰備狀態！」
「是！」參謀轉身離去。
信使看到參謀佈置完畢，顯然是要打大個大仗，終於忍耐不住，湊到劉知俊跟前，輕聲說道：「劉將軍，能不能取消計劃？畢竟……」
話沒說完，劉知俊一揮手打斷了信使的話，冷冷問道：「你也是帶兵將，我將萬人置於這麼狹窄的一塊地方，現在既然發動，還能撤得出去嗎？」
信使無奈，只得提醒道：「將軍！希望你能分辨出孰輕孰重！」
劉知俊卻不回答，只是問道：「你是霍存的堂弟罷？」
信使一呆，點頭道：「是，末將霍鋒，畢業於第一期。上過將軍的突擊課。」
「你跟大帥時日尚短，又沒跟在他身邊……嘿嘿。」劉知俊彷彿自言自語地說道：「不太曉得大帥脾性也是自然。」
霍鋒頗有些摸不著頭腦，但又不好再問，只是悶不作聲。
大帥雖然貌似鹵莽，但將自己毫無意義地置於危險之處卻沒有絲毫可能……河南軍若不動用十倍兵力圍剿，又怎能抓住「游擊十六字訣」的發明者？況且他身邊有著可以以一勝十的撼山營內衛騎兵，加上自己的一萬人在此……哪有人可以傷得了他？！
大帥……一方面是在作表率，一方面怕是性子起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