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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征戰,血火河山 第七十三章 :江陵 文 / 守夜

    第七十三章:江陵

    黑壓壓的人頭排了老長一段,在掃灑過的道路兩側,衣冠楚楚的士人神態恭敬,在他們後面是整齊的軍士,許多年輕的面龐充滿興奮之色。李嚴來了,一個對士子「頗厚」的武夫,一個讓給「士兵」這個名字不受唾棄的同時還能充滿榮耀的將軍來了。

    「恭賀李帥大捷!」士人們齊整整地行禮。

    「大帥!大帥!大帥!」士兵們歡呼三聲,以足頓地。

    在城門處,兩面大旗迎風展開,李嚴放眼睛望去,上面分別寫著「功高岳牧」、「德隆恩溥」。這八個字讓李嚴有些恍惚。少年時節讀《潘先生在難中》的最後不正是這些文字嗎?

    拉夫,開炮,焚燒房屋,搶掠勒索,菜色的男女,腐爛的死屍……時代雖然不一樣,但軍閥世界大抵如此。陳儒放棄了江北,但卻給李嚴留下了一片廢墟,萬千難民,雖然李嚴將所得糧食開倉賑濟,再塑了「李菩薩」的金身,但所有瘦骨支離的百姓都能夠熬到吃個半飽嗎?

    怕是不能。截獲了陳儒歷年所積糧草,李嚴只分了一半給百姓,因為他還要打仗。府庫裡倒是有錢無數,但沒有劫掠的軍隊需要犒賞,永遠躺在夷陵城下的千多亡魂需要撫恤,還有那些為了他而傷殘的將士……

    「大帥威武!」

    進了城,百姓夾道,士農工商都明白,這個高大的男子將徹底成為他們的新主,正式領有他們的家園,而這個人對於四民都不壞——只要你不搗亂。如此,等差役一叫,大家還不該從家門走出來?

    「大帥萬歲!」不知道是誰叫了一聲。聲音洪亮,雖然沒有得到廣泛的響應,但也足夠讓進城的隊伍聽清楚。

    嚴之庭飛快地看了李嚴一眼,發現對方面色如常。心中不經有了計較。

    李嚴並沒有注意到嚴之庭的神色,他的情緒並不甚高。百姓的問題只是一閃而過,他現在對於下一步要走的棋還有些躊躇。「萬歲」不能代表任何東西,五天前,帝國合法萬歲的那人已經去了,新的萬歲正是當年的李傑,現在的李曄,歷史上的昭宗皇帝。

    話語權和地位都需要實力支撐,一個因為中隊長一句「好樣的」都能興奮上半天的大頭兵現在正接受萬人歡呼膜拜而面不改色,靠得是什麼?不正是手頭六萬強悍的軍隊嗎?

    嚴之庭導演的民心大戲並沒有取得預期效果,不由得有些狐疑。難道李嚴準備撕毀幾年前的密約,徹底接手江陵及周邊的世家控制區域了嗎?

    不單是嚴之庭,其餘世家代表也時不時地偷看李嚴的神情。現在的李嚴根基已固,手下如狼似虎,江陵諸高門對於他來說已經沒有很大的幫助了,反而成了絆腳石。只要李嚴一下令,大伙只能束手待斃……家人將淪為奴隸,家奴將變成農夫、工匠,積蓄將變成軍餉……

    舞了半天,李嚴終於坐在了江陵府的大堂之上,整座宅邸在未來幾天都將成為大帥行轅。

    左手邊是江陵的本地官佐和士人,這些人來自各大宗姓,把持著江陵、甚至荊州的民政、軍事權力,他們的田莊、工坊、商號掌握著這一帶的經濟命脈。

    右手邊是山南官佐,他們中有些人與對面的江陵官員或多或少也有些聯繫,比如兩個現在在江陵「鄉兵」中任職的副將,比如李嚴的境外管家伯歸,比如出身江陵的辛恪……當然,還有許多身份保密的人。

    「你三叔呢?」李嚴問侍立在側的辛恪,他沒有在人群之中發現神秘的辛峻。

    辛恪道:「嬸母半月前剛生產,三叔在家陪伴。」

    李嚴點點頭,回聲對眾人說道:「諸位,咱們如今終於是一家人了!」

    眾人紛紛稱是,各種馬屁紛紛而上。雖然李嚴憑借文武特務和軍官已經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了江陵,但畢竟只是一定程度上,畢竟沒有名分。

    「我就說三點,」李嚴的講話很簡單:「第一,對諸位的政策十年不變;第二,諸位的前程與山南緊密相連;第三,我不希望看到令我不愉快的事情……下面請荊州嚴刺史講話。」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嚴之庭呆了片刻才舉杯而起,發表演講。

    扣去第三條,李嚴的「三點精神」讓許多人鬆了一口氣。在他們看來,第三條無非是讓大家不要搞小動作,「勸輸」的時候不要推搪罷了。

    不過少數人還是有些眼光的,等到嚴之庭的講話和大伙的馬屁告一段落以後,立即有人提問:「下官黃任虛有疑,想請大帥解惑。」

    「這個是黃家的家主。」辛恪立即說明了這個中年人的身份。

    黃家在江陵的勢力次於嚴家、辛家,算得上是一等大戶,李嚴皺起微笑,說道:「不知道黃先生有什麼問題?」

    黃任虛也不再客氣,問道:「大帥說對咱們諸姓的政策不變,那麼江陵的民政軍政事宜呢?」

    眾人立即靜了下來,愚鈍一些也反應了過來。這個問題的確是非常現實。

    李嚴對此早有準備,答道:「荊州政治必須按照山南體制重組,至於諸位,將分別在各自擅長的領域繼續為官——諸位對荊州事務十分熟悉,重擔自然還是要你們來挑。

    至於軍事,陳儒既然敗亡,江陵鄉兵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我擬將幾千鄉兵和諸位的武裝家奴進行整編,按素質區別整編為正式軍隊、警備軍等,這個事情范守斌負責,具體你們探討。」

    范守斌聽到自己的名字,條件反射地立正行了個禮貌,算是和大家認識了。

    眾人被范某人的舉動嚇了一跳,隨即議論紛紛。

    「鄉兵改編我等沒有意見,只是這家奴乃是我等所蓄,便是不保衛鄉里,看家護院總是要的,便是不能也可遣歸田里……這改編似乎不甚妥當罷?」黃任虛稍一猶豫便說道:「況且咱們所備的甲仗等物也耗費不小……」

    李嚴乾脆地說道:「幾十人的護院自然是要的,但有駐軍和警備軍在,現在的數目就不需要維持了吧?我聽說黃先生家裡養著七百來人?」

    黃任虛臉色一變,這個「聽說」未免太實在了,想隱瞞都不成。

    「至於歸田我看也不必了。我聽說多半家丁並不是農夫兼做的。想來也不少這麼點人手。」李嚴無視黃任虛的表現,根據監察司的資料,黃家鬥爭不過嚴、辛兩家,在江陵軍政事宜上不甚得意。

    「山南尊重私產——正在修訂的唐律山南解釋裡會有說明。所以甲仗花費問題大家不必擔心,凡是攜械整編的武裝家奴山南都會按人頭和裝備優劣給諸位補償的……還有問題嗎?」

    黃任虛搖頭,神色黯然地坐下。

    「老朽有個問題。」說話的是一個垂垂老者,沒有穿官服:「不知道大帥在山南的田畝制度可會在江陵實行?」

    「這是嚴家的長輩九叔公。」辛恪繼續著報幕工作。

    「九叔公這個問題很重要。」李嚴點頭致意,答道:「山南人有其田的田畝制度是必須執行的——這是為民所想的善政,諸位以為如何?」

    眾人無奈地點頭,這的確是善得很。

    「荊州,甚至是荊南其餘幾州都有大量田地在我等大姓手中,萬一田畝不夠大帥將如何以對?」黃任虛似乎恢復了心情,又跳了出來。

    見眾人支起了耳朵,李嚴泯了一口酒,施施然說道:「諸位的田我是不會強征的,若是本地無田,則將遷百姓到有田的地方——山南土地廣袤,倒是不怕沒地可分。」

    此言一出,也顧不得對李嚴的畏懼,全場嘩然。沒有了人,大家留著地有什麼用?

    「諸位,諸位!」李嚴待諸人議論了一刻這才出聲:「若是擔心利益受損,李嚴也有一些應對。」

    眾人一聽有辦法,紛紛眼巴巴地望向這個有權有兵的男人。雖然明知這是李嚴準備好的,但就算是陷阱也得往下跳,要是沒了田沒了人他們可就什麼都不是了。

    「山南可以贖買諸位的田地,大家自願。」李嚴說道:「這樣你們得利,百姓得田,兩相其便。否則的話,就是我不出法令,百姓怕是也會流向其他州縣——陳儒倒了嘛,周圍都是太平光景。」

    眾人無言,贖買不是他們可以接受的,且不說價格,沒有了地他們的底氣也會隨之消失——可是李嚴說的偏偏又是事實。氣氛隨即沉悶起來。

    嚴之庭終於坐不住了,正要開口,卻被李嚴揮手制止。

    「山南贖買土地是不會掏錢的,也掏不起。」李嚴的話讓大家的心又是一沉,接這一個轉折:「諸位先請看看我們用什麼贖買。」

    辛恪從一個衛兵那裡接過一疊紙張,開始繞場一周,挨個發送。

    眾人疑惑地接過那紙,小心地攤看,手都有些木了,生怕看到「借據」之類字眼,連嚴之庭也不例外——他家可是在座家業最大的。

    紙上寫著:「山南戰備工坊轉讓項目及山南部分軍事裝備採購列表」。

    再往下看,是一個個條目和簡單的註釋說明。看著看著,眾人的臉色開始變了。

    「我粗略知道些江陵最近工商發展的情況,以現在的成果來說,這些東西的價值諸位自然非常清楚。」李嚴對大家的表現很滿意:「待會願意贖買田畝的可以拿到一份詳細說明——至於價錢,好商量。」

    「最後賣了多少?」辛峻饒有興致地問道:「價錢肯定是高得嚇人,而他們自然也不會全賣田,八成拿了錢物貼罷?我近來沒怎麼理會家裡的事情,倒是不太清楚。」

    李嚴點頭,卻不想細說,只是問道:「男孩還是女孩?」

    「哈哈。」一聽到這個問題,辛峻頓時神采飛揚:「龍鳳雙生!」

    「你強。」李嚴也笑了,他許久沒和別人如此平等地說過話,辛峻雖然有些神道,但卻是不拘小節,不太重視尊卑上下,對於李嚴也沒有什麼崇拜可言。從氣質上來說,倒有些像一個現代人。

    辛峻興致很高,忽然站起來說道:「我帶你去看!」

    還沒來得及說這樣不合規矩,繞過一進房子,李嚴就看到了辛峻的孩子。

    「很漂亮。」李嚴認真地說道。

    皺巴巴的跟死老鼠差不多——這是李嚴的腹誹。

    「我就說嘛。」辛峻沉醉在幸福的情緒裡,並沒有發現李嚴的壞心思,說道:「這可是我和雯兒的骨肉!對了……雯兒,雯兒!」

    一個年輕的女子碎步走出,看到李嚴有些失措,木木的。

    「這就是李嚴。」辛峻可能是天下唯一一個當面這麼叫李嚴的傢伙了。

    女子盈盈地行了個禮,抬起頭來已經沒有了剛才的驚訝:「妾身辛嚴氏見過大帥。」

    天下居然有如此女子?!

    她並不算漂亮,甚至比不上李胤燁送來侍寢的少女,但清秀的眉目間卻有水一樣的清澈,水一般的清涼,僅僅一眼就能發現其中隱約的甘甜。

    「好了!」辛峻笑道:「再看我就吃醋了!」

    李嚴回過神來,連忙學著他知道的禮儀稱罪。

    「郎君說你灑脫得緊呢……」嚴清雯泯嘴一笑,說道:「你們說話,我帶孩子進去。」

    待嚴清雯走後,李嚴不禁歎道:「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一定要娶夫人了……有妻子如此,我也不願意做勞什子官將。」

    辛峻一笑,神色端正了一點,說道:「把你那些特務們撤了罷,老是看到那些老鼠總有些不愉快。」

    李嚴點頭,卻沒有半點不好意思。監視就監視了,沒什麼大不了。

    「你現在越來越像軍閥了……什麼時候走?」辛峻問道。

    李嚴歎了一聲:「我想拉你去做官員,你知道的,我就是做了軍閥也不太會搞政治。憋死人。」

    「你不是有李某人和梁某人嗎?」辛峻道:「他們又造不了反,用就是。」

    李嚴搖頭:「現在基本是歸李某管,但他那個人太陰了,不是長久之道。梁某人太溫和,做了官僚頭子。」

    「嘖嘖……你可是現在南方最強的軍閥,何必一幅萬馬齊喑的模樣?」辛峻道:「我要想做官早做了……看以後的心情罷,或許被我那岳父逼到最後還是有點可能的——做官當真就有什麼出息不成?」

    「有點可能我就滿意了!」李嚴笑了:「我該走了,有什麼要說的?」

    辛峻回身找了一會,找到一封信,遞給李嚴:「我本來是想托人給你的——現在剛好,你拿去。」

    李嚴點頭,接過放好,也不告別,轉身離開。

    辛峻站了一會,回身叫道:「雯兒……孩子是不是哭了?」

    辛峻……我大概知道一些東西了。在馬背上沉思了許久,李嚴終於把一個隱約的問題想了清楚,理出了頭緒,神情十分複雜。

    「大帥。」前來匯合的辛恪說道:「我三叔有沒有跟您說我的事?」

    見李嚴搖頭,辛恪面露苦色,嘟囔道:「我就知道他沒有那麼好替我說項調動……」

    李嚴並沒有仔細聽手下的話,他還在想事情。

    「首先,快找個好女子娶了罷!」這是辛峻信中的第一句話。

    夏日偶起的風雖然帶著蟬的鼓噪,但總是有些清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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