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荊湖(二)
露出獠牙了!通過幾年生聚,李嚴終於要改變之前對外軍事上零敲碎打,威懾為主,政治上低調求穩的戰略,趁北面亂起將南向拓展。山南東進安州扶植李罕之其實也只是為南進作的保障,只要李嚴拿下荊南,繼圖湖南,那麼他很有可能會成為南方最大的勢力——楊行密雖然在七天前已經並有浙西,但淮南戰略上所受的擠壓比李嚴更甚,恐怕是追不上李嚴的腳步。到那時候,除了李克用和朱溫,名義上天下第三非李嚴莫屬……
這是趙匡凝的判斷。他現在是大唐懷化大將軍,山南東道採訪處置使,聽起來有些不合常理且極為嚇人,但實際上他只是一個閒散之人。趙某人自己也清楚,自己入山南時日尚短,暫時不可能成為李嚴的心腹,因此他很能適應目前的地位,長期蟄伏在家,偶爾才出去透氣。就是這麼幾回的透氣和山南官發的邸抄,他便很敏銳地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並由此判斷出了李嚴的意圖——對於等待機會的趙匡凝來說,深入瞭解李嚴和他主導下的體制是非常重要的。
趙匡凝相信,只要獲得機會,自己肯定能很快地融入山南這個他已經有深刻瞭解的團體之中。李嚴南下以後需要大批人手,自己出頭的可能性非常之大……但現在,大帥府的一個通知卻讓閒住的趙匡凝臉色發白,汗如雨下。
妹妹居然去刺殺大帥?!趙匡凝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迅速思索對策,這事很可能會毀滅他的家族。
三妹是什麼人趙匡凝自然清楚,她最多是孩子氣罷了,說謀刺李嚴是萬萬不可能的。那麼剩下大概就是兩種情況:一是李嚴想徹底吞併自己,栽贓陷害;二是妹妹一時衝動,撞上去耍脾氣。趙匡凝認為,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不管承認與否,自己現在都只是蒼蠅般的角色,若是李嚴不顧名聲,想什麼時候捏死都可以。
他趙匡凝從申州帶來的那麼點實力到現在已經被李嚴消化乾淨:軍隊已經被整編完畢,趙氏親族要麼被安排到了一些沒有實權的崗位之上,要麼就被送去學堂「再學習」——他弟弟趙匡明便進了山南講武堂。在趙家內部,趙匡凝雖然沒有找出來,但肯定有不少的監察司暗探存在,甚至有可能在申州就已經潛伏進來或者被收買效力。
情形是這樣的,自己又沒有什麼出格舉動,李嚴似乎沒有理由要殺自己玩罷?那麼……都是那個混帳丫頭!
趙匡凝想了許久,研究了滔滔說辭,希望能打動李嚴放過自己和自己的家族,他甚至下了決心,放棄掉那個驕橫慣了的妹妹。
已經得到李胤燁匯報的李嚴卻沒有任何為難趙匡凝的意思,很快就把趙三小姐帶了上來,看了一眼小丫頭臉上的紅腫,歉意地說道:「我的衛兵手下沒輕重,往趙小姐見諒。」
趙匡凝連忙拱手致謝,回頭教育自家妹子,還不斷地使眼色。
可惜世上總有許多沒腦子的女人,趙三小姐也是如此,她哼了兩聲,嘟囔道:「裝什麼好人,反正本小姐不會嫁給你!」
這話一出,剛喝了口茶的李嚴「噗」地噴出一道水箭。
「胡說什麼!」趙匡凝著急之下扇了那丫頭一巴掌,趙三小姐第一次看到兄長如此惶急,哭都不敢哭出來,含著淚水的模樣倒有幾分動人。
李嚴算是明白過來了,趙匡凝曾經向自己暗示將妹妹嫁與自己,這丫頭不曉得從哪裡知道了,於是就發生了這樣的鬧劇。
「好了……」李嚴顯然不願意這麼無聊地看沒腦子的偶像劇,說道:「孩子不懂事,帶回去好生管教就是。」
趙匡凝連忙稱是,告辭帶妹妹回去,臉上的灰暗之色再也隱藏不住——經妹妹這麼一鬧,怕是自己和家族的前途都渺茫了許多。若不是這個妹妹是同胞親生,他恨不得回去立即打殺了事。
「趙將軍!」走到門口,李嚴的衛兵忽然追了出來。
「大帥請您過去,」衛兵說道:「小姐可以先行回府。」
趙匡凝一呆,連忙將妹妹推給僕人,問道:「不知大帥召喚所為何事?」
「對南邊幾鎮你有什麼看法?」李嚴似乎扯閒篇一樣地問道。
趙匡凝的心用力跳了起來……機會來了!
「是不是該改元了?或許得找上欽天監的問問星相……」監國李曄在走出皇兄寢宮的時候無端地想道。
李曄已經沒了辦法。直到坐上了准天子的位置,他才發現治天下不是揮斥方遒,口上功夫那麼簡單的,況且這又是一個爛到骨子裡的殘破帝國。
諸侯們終於放下了對皇室最後的一絲尊敬,撕破臉皮開始了全面混戰,在這樣的情形下,李曄無數次設想的平藩方略根本無從實行。黃巢亂後,朝廷可控制的區域已經萎縮的不成樣子,經此亂起,更是連幸蜀都不行了——東西川鬧得厲害。
五天前,李克用跌了大跟頭,昭義兩個方向在同一天崩潰,節度使李克修率殘部奔往河東大營,當場被惱怒的李克用痛打一頓扔回河東去了——這對於一直希望朱溫能夠有所作為,削弱李克用的監國殿下來說似乎是個好消息,但李曄卻高興不起來。
隨後傳來的消息是,李克用沒有如大家所想的瘋狂地找朱溫報復奪回昭義,然後兩邊互相消耗,而是悶頭猛攻河中府,西北三鎮聯軍眼看是守不住了。而朱溫在昭義戰事中雖然取勝,但損失也不小,加上這個匹夫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自然不會繼續向北圍魏救趙或者西進往援河中——對於他來說目前似乎不是什麼好時機。
河中丟了會怎麼樣?李曄不敢想。李克用現在殺紅了眼,藉著戰亂來「保駕」怎麼辦?
怎麼辦?!
晚風本來是涼爽的,但李曄卻感覺陰冷非常。
「殿下。」說話的楊復恭:「陛下情形如何?」
李曄立即警惕起來,楊氏成日出日禁中,他會不瞭解陛下病勢?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大約……很快會好起來的。」李曄言不由衷地說道。
楊復恭瞇著一雙三角眼睛,背有些駝,看起來像個鄉間財主:「殿下仁孝之心老奴明白,只是陛下此次不豫怕是……大行或許就在明日?」
李曄呆住了,這……大逆不道!但自己為什麼並不憤怒?
皇兄沒有好起來,也沒有大行,這麼拖著並非好事。監國不是皇帝,只有皇帝才是絕對的「大義」所在……
李曄沉默了許久,生澀地說道:「靖陵還沒有準備好。」
楊復恭點頭,換了話題:「楊行密並了浙西,派人來求名分了。」
「給!」李曄憤恨地說道:「撐不死他!」
楊復恭似乎並不體諒監國的情緒,又報上一條:「楊守貞回來了,李嚴拿下了安州,上表替李罕之求鎮,同時指斥荊南陳儒不法罪狀十多條。」
聽到李嚴的名字,監國殿下的眼睛終於少了點麻木之色:「他想要荊南?給他名分!下詔調陳儒回京!只要李嚴一個月內北上!」
楊復恭點頭,他明白眼前這位殿下的心思,李嚴的山南軍現在是不多的能牽制李克用的勢力。只是李嚴會答應嗎?朝廷調不調陳儒都不要緊,李嚴照樣可以出兵,只是少了個名義而已。可是除此之外,朝廷也沒有什麼可以拿得出手的了。
「他會答應的……」李曄好像在自言自語:「只要他出兵,再給一批糧草、軍械,孤把湖南也劃給他都成!」
歎息一聲,楊復恭悄然走開。他並不為監國的偏激想法而吃驚,畢竟如今的朝廷危險之至,已經沒有工夫再為將來擔憂,只有拖下去才有生路。可恨的是到現在朝中還有人不知道死活,還有人攻擊「閹黨」——閹人的權從哪裡來?皇帝倒了難道有什麼好處不成?
回頭看了一眼還站在原地的壽王,年輕准天子的身形似乎都有些佝僂了。
其實還有很多壞消息,比如邕州和容州開打,山東鬧作一團,虔州發生大規模民變……
列祖列宗!大唐難道就要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