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將起
朝廷的旨意分明的和暗的兩份,明的是皇家氣派,讓李嚴在安定地方的同時抽兵北上為帝國的安寧作出貢獻,這份東西自然是被忽略了。密旨和明旨比起來自然是不同的,壽王先是和李嚴稍敘舊情,接著就是生意話,開出了陞官的籌碼和條件,於公於私兩個方面一起鼓動李嚴出兵,甚至連數目都作了設計:兵三萬出陝虢。
不得不說,壽王是個好同志,但這樣的好同志在目前的情況下還比上他那個運動愛好者的哥哥——令不出京畿,類似東周的中央政權是不應該勵精圖治的。
李嚴接了明旨,卻沒有接密旨。只是坐在那裡和楊守貞說閒話,認真詢問長安百姓士子現在的生活狀態之類,這讓楊守貞甚感無力。
「大帥,若是您能領了江淮都統,便是國家的方面棟樑,可以說是位極人臣,」在李嚴談到大雁塔的時候楊守貞終於忍耐不住,說道:「……堪比河南、河東啊!」
河南、河東……搞三國,河豚一樣的誘惑!心裡雖然這麼想,但表面還是很誠懇地說道:「當不起啊……我李嚴又沒什麼功勞,怎麼可以比那兩位,不好,不好……」
楊守貞被兩個「不好」弄得有些焦躁,但又不敢發作,只好繼續循循善誘地說道:「大帥早年平賊有大功,如今安定一方,怎麼沒有功勞?若北向進兵,更是錦上添花,國之干城……」
李嚴瞇起眼睛,彷彿在長考,但心裡卻是什麼都沒有,策略早已經定下,現在純屬表演。
楊守貞卻以為李嚴已經動心,正在猶豫,當下說道:「監國殿下臨行前曾囑咐下官,旨意只是態度,若是大帥還有何為難之處,盡可道之,只要不違國家制度,殿下將盡力解決。」
李嚴還是沒說話,李胤燁看看時機差不多,先開口了:「蒙殿下體諒,我家大帥缺有難處啊,只是朝廷如今事務繁雜,卻是不好開口……」
楊守貞並不介意李胤燁虛偽的話語,接口問道:「大帥有何難處不妨請講,下官必將回稟監國殿下……呃,若非重大事務,下官也是有些臨機之權的。」
李嚴的眼睛終於睜開了一點,看了一眼李胤燁。
李某人作盤算狀,猶豫了一下方才開口道:「比如河陽李罕之李大帥,乃是我家大帥的舊友,如今不願生靈塗炭,掛印離鎮寓居山南,我家大帥不忍見人才埋沒……」
李某人的話好像有五斤板油一樣,楊守貞被弄得噁心不已,在如今的世道的確是只有文人最不要臉面啊!噁心歸噁心,楊守貞還是得繼續,試探著問道:「左金吾衛大將軍如何?」
「我記得罕之兄在十年前就是刺使了吧?」李嚴忽然開口問李胤燁。
李胤燁連忙點頭,說道:「是,李帥一直都在地方,深有牧民心得。」
楊守貞沒辦法了,只好咬牙道:「下官明白,只是如今朝廷手中卻沒有鎮缺可補啊。」
李嚴終於認真起來,問道:「監國殿下是不是讓我安定亂局?」
楊守貞連忙點頭。
「朝廷英明,亂局是不是由那些不臣的混帳引起的?」李嚴繼續問道。
楊守貞繼續點頭。
李嚴沉痛地說道:「咱們都是朝廷的臣子,都要面對事實,因為朝廷暫時無力平定,這才造成很多賊子都得了鎮節的情況,對不對?」
楊守貞算是明白過來了,但卻也不好反駁,只得再點頭附和。
「嗯,那麼關鍵就是要打擊這些賊子了,」李嚴道:「可如今他們均是羽翼豐滿,咱們應該周密佈置,徐徐圖之,只有這樣才讓忠誠能員有機會為朝廷和百姓出力……這恐怕還要勞煩楊使再和我的僚屬細細商談,然後上報監國。若是計劃周全,李嚴怎敢不奉皇命?」
楊守貞能怎麼說?他還沒有強項到當面抵制強藩的地步。
拋下楊守貞,李嚴迅速趕往作戰室,在那裡,將確定詳細的作戰計劃。
普通士兵是不知道高層計劃的,他們的任務就是訓練,然後上戰場去殺敵或者死亡。在決策層看來,士兵在戰爭中的表現就是數字的消耗,或者說是生意,士兵的生命永遠只是生意中的部分成本而已,沒人會在意這一個個生命到底在想些什麼,古今中外都是這樣。
當然,對成本的重視程度各派勢力是有區別的,山南比較在意士兵成本,這並不是像美國那樣怕民間有什麼不和諧的聲音,而是軍隊建設成本太高。這高昂的成本除了直接形成戰鬥力以外,也形成了山南軍士兵獨有的職業態度。
山南重視、厚待軍隊,上戰場首先意味著軍功的可能,而軍功就等於錢,等於地位,等於對生活的改善甚至顛覆。其次,戰場上的勝利能夠保衛李大帥的統治,而保衛了李大帥就是保衛自己的太平家園。因此,於公於私士兵們都沒有理由拒絕上戰場,相反的,很多人都熱切期盼戰爭。
和大部分藩鎮不一樣,山南的好戰群體從上到下,佔了軍隊的絕對多數。在高端的是李嚴所依靠的年輕軍官團,包括王賢、劉鄩、劉知俊等將領,中層的是像劉知浣、孫老峪那樣的多數統制官,而下層的則是像王石頭、裴阿蠻這樣的山南本地兵,這個群體從平民身份開始就一直受李嚴的宣傳鼓舞,狂熱無比。
李嚴帶到山南來的幾千人現在已經被稀釋消耗,除去戰死的和退役的,剩下的多數都已經成為下層軍官,隨著地位的改變,擁有充分戰爭經歷的他們好戰而不狂熱,比如新任的山南第二軍三團隊正張苦娃。
「這是什麼?」張苦娃問自己手下的一個兵。
那兵以為隊正不識字,認真懇切地解釋道:「這是咱們隊新兵的請戰書。」
「要打仗了?」張苦娃問對方:「你接到通知了嗎?」
「沒有……」那兵驚訝地望著張苦娃,覺得對方作為軍官居然沒有一點敏感性大是不該,說道:「可如今天下大亂,咱們山南難道會袖手一旁?」
看著紙上寫的「首戰用我,用我必勝」的豪言壯語,張苦娃不知道是種什麼感覺,問道:「你識字?幹嗎不好好唸書考學好做官?」
「報告,念了四年,」士兵答道:「古人云,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張苦娃剛從第三軍調過來沒兩天,對手下並不熟悉,細看這士兵,果然還帶著書卷氣。新兵張苦娃見多了,當下將手裡的紙撕得粉碎,冷聲道:「該幹嘛幹嘛去!」
士兵的臉漲得通紅,卻呆立不動。
「怎麼還不走?!」張苦娃有些惱了:「不服從命令?」
士兵有些害怕,但還是梗著脖子道:「這請戰書是請您轉交營裡的,按照條例您無權撕毀……」
話音未落,士兵的胸口就挨了一腳,撲倒在地,張苦娃顯然下腳不輕,士兵的身體蜷得跟毛蟲一般。
「來人!」張苦娃叫了一聲,立即進來兩個士兵,他們面龐青澀,應當也是新兵。
「把這傢伙拖回去,」張苦娃道:「叫他們許什長來見我!」
兩個士兵呆了呆,很快執行了命令,但手腳神情間卻隱約體現出了對張苦娃的不滿。張苦娃看在眼裡,卻沒有說什麼。
「你是幹什麼吃的?!」在許什長來以後張苦娃才暴發出來:「還河南來的?連個兵都看不住!他娘的串連了二十三個,今年的新兵齊了!」
許什長是個三十多的老兵,這在山南現在的軍隊裡並不是很多——李嚴在河南擴充的時候要的多是張苦娃兄弟這樣年輕的孩子。聽長官罵他只能低頭,等張苦娃停下這才小心地解釋道:「這個兵他是讀書人,之前監察司那些人還拿他做過什麼典型……咱們老粗的說不過他,況且他平時訓練也不錯,又不好尋機打罵……他有些見識和手段,新兵都聽他的,平常只是說些報效大帥,做將軍之類的,咱們也沒有去管,卻沒沒想到弄了這麼大動靜……」
張苦娃煩躁起來,對於那樣的兵,打顯然不是辦法,但任由他們發展的話對於軍官指揮來說更不是好事,到了戰場指不定會造成什麼後果。張苦娃帶過兩三年新兵,每一批都被他教訓得十分妥帖,但他卻是沒有教訓過這種讀過書的兵。
「要不把長官打個報告,把他調到團裡新建的那個什麼隊裡去?」什長見長官皺眉,小聲地說道:「聽說那裡都是讀書人。」
軍宣隊嗎?張苦娃很快否決了這個建議,那個軍宣隊張苦娃是參觀過的,講演談心,鼓舞士氣用的,還有女人吹拉彈唱的……要是這個兵去了,八成新兵會大為不滿。
想來想去,張苦娃決定還是報告給上級,隨即問道:「那個誰叫什麼名字來來著?」
「黃鐸。」許什長答道:「復州人。」
「嗯……你給我先看住了,拿點威嚴,識字算個球,能打才漢子!」張苦娃叮囑道:「還有,讓那些其他什長和老兵都注意著點新兵……」
正說話間,帳外一聲馬嘶,隨著一聲「報告!」,一個兵進得帳來,卻是營裡專門傳遞消息的通信兵。
「通知,各隊隊正必須於申時趕到營部,有重要會議!」通信兵話說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