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天下不只一個李嚴
李嚴屬下的山南畸形而快速地膨脹著,一個怪異但有效率的制度體系讓山南很快就成為了天下數得著的藩鎮。這個新興的軍閥擁有五萬武裝齊整、整頓完畢的強悍軍隊,有一萬多人絲毫不遜色於一般鎮軍的「警備軍」,有充分的戰爭物資儲備,還有境內百姓狂熱的支持……在南方,李嚴通過前期間貌似東一鎯頭西一棒子的有限戰爭已經成為了公認的第一鎮。
不過,一個地域性的定語也在說明李嚴的勢力並沒有能真正得到天下的認可,至少他還算不上超級強鎮。在軍閥們的眼裡,帝國的南方是什麼情形?從襄陽到已經失陷的交趾,在漫長的藩鎮時代一直都沒有像樣地介入到軍閥混戰之中,他們的「南兵」歷來被認為是垃圾的化身,即便是李嚴與河南戰過以後大家的觀念也並沒有得到徹底的改變。
現在,天下人心目中最強的是河東,其次是河南,再次是河北那個暫時的同盟,接下來才輪到李嚴、西北鎮、淮南、山東等。
判斷藩鎮是否強大的標準很簡單,誰的軍隊人多能打誰就是好漢。在這個時代,軍閥的地位高下幾乎完全等同於軍事實力的強大與否。百姓在承擔被屠殺的危險的同時被壓搾到了極限,為軍隊提供著物質支持。軍人武夫們以各種各樣的方式搶劫著那些勞碌的牲靈,在必要的時候,這些兩腳的牛馬甚至可以用於食用。因此在某種意義上,軍事後勤似乎也不是那麼重要。
正因為這樣,河北鎮才能出現在強鎮行列中,李可舉和王熔用瘋狂的徵兵斂賦來作戰爭準備,一共只有三百萬人口的兩鎮居然湊出了四十萬的軍隊,單獨看數據的話足以讓人恐懼。本來這樣靠強拉百姓組建的軍隊往往聲勢嚇人,實力不足,但河北鎮的雜兵卻不是可以小覷的。作為人海戰術的長期使用者,河北軍對於操控雜兵很有一套,泥腿子們在他們的指揮下,單靠著手裡拿著的朽爛鐵器、甚至只是削尖的木棍就會像瘋狗一樣……蟻多咬死象,何況是漫山遍野而來,衣衫襤褸,但卻雙目充血、牙齒森森的人?
河北鎮的上一個級別是河南軍,朱溫比起河北的兩個小人要好一點。以目前河南的人口,養活十幾萬的常備兵,再臨時拉上個十來萬湊數勉強還能接受——也就是說河南百姓餓死的比例還不至於太高。因為相對的寬仁,朱溫的軍隊整體上的裝備水平算得上中等偏上,加上黃巢舊部的戰鬥經驗,說河南天下第二絲毫不過分。除了本土,朱溫還有一個優勢,就是他朝廷心目中份量很重——這意味著一定的號召力。
畢竟,帝國還在——儘管已經搖搖欲墜。正統永遠是正統。
河東就不用說了,他們的騎兵幾乎是中原各鎮的噩夢,陣戰之下無可當者。河東民風剽悍,稍作訓練即可殺敵,加上獨眼龍在草原大漠的號召力,可以說是兵源充足。其實,即便是現在十二萬的常備兵就已經足夠他縱橫一方。
雖然目前河東尚未出現理政大才來尋求健康發展,但他們的財貨物資卻還不曾出現大規模的匱乏。除了殘酷的盤剝以外主要來源於幾個方面:一是與雜胡的互市,二是搶劫,三是貢獻。目下中原混戰,胡人與中原交通不便,河北鎮、西北鎮都不安全——那些藩鎮可不是胡人心目中的詩書漢家子模樣,而是一個個猙獰萬分。相對來說,河東因為李某人的身份,對於邊界互市來說還算寬容,當然,稅是課得很高的。按說草原上的狼崽子不是什麼好東西,但遇到蠻橫的李克用卻是沒什麼辦法,就算是打草谷河東軍民也比他們狠得多,河東軍不禁劫掠,他們也一直醉心於此,因此即便是不開戰將士們也能有比較「穩定」的收入,一旦開張那更是個個發財。
因為河東軍的野蠻筋骨,周圍許多藩鎮最終選擇屈服,淪為了舉著「宗室」旗號的李克用的附庸,而作為附庸他們很自然地要為主子的開銷負責,去年河東四分之一的支出都來自於各鎮的貢獻。
除了以上強鎮,李嚴最為關注的是楊行密,楊某人雖然去年開始在境內寬徭薄賦,動輒說自己是農民的兒子,一副仁主的作態,但手段之凶殘絲毫不亞於北方幾鎮。楊行密崛起得速度太快,難免受人嫉恨,境內反對勢力甚大。也正因為內部不穩定,楊某人才沒有嘗試挑戰中原勢力,而是把主要精力集中在了內政上,短短兩年他就鎮壓掉了包括畢師鐸在內的一大批反對派,據山南監察司的估算,僅僅楊氏親自下達的屠殺令讓最少三萬人丟掉了性命,如果再加上一些「小案」,加上手下自作主張和戰爭中的一般死亡,淮南死在楊行密手裡的人不少於八萬。
李嚴在屠殺襄陽兵的時候還有點哆嗦,但楊行密一開始就沒有心理障礙。便是從小跟在他後面的部下也是說殺就殺,殺了一個不夠,還要殺家小、部屬和部屬的家小,一動手最少也是幾百顆腦袋落地。殺得人多了,楊行密也不是沒有恐懼,因此他培養了一個新的軍官層來取代高駢時代的老東西(很多都已經成了冤魂)。就在今年,淮南建立了一個新的機關,名字讓李嚴有些哭笑不得:「青衣衛」,卻是直接模仿起山南的「成功經驗」來。
模仿其實就是剽竊,沒有核心知識產權自然就缺陷重重,以至於李嚴的人很快就混到了比較好的位置,對於楊行密的動向掌握得也更充分了。
對內且不說,無非是監視殺人之類,對外楊行密的新特務機構將目光主要集中在南邊弱鎮和徐州,河南、山南雖然也很重要,但對方的特務機構比淮南的成熟,楊行密還不敢過分。
南邊弱鎮主要指浙西、江西和宣歙三地,這顯然是楊行密的發展方向。而徐州,孫儒不死就是一個禍害,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起來傷人——除了李嚴以外沒有人會喜歡孫儒的存在。
孫儒現在是每況愈下,自從遇刺以後身體就沒好過,身體的虛弱直接導致了他的精神分裂,每每以殺人取樂,若不是現在馬殷出來主持大局怕是土團白條軍早已經土崩瓦解。饒是如此,現在徐州也已經萎縮為真正的徐州——泗州、宿州兩個要點隨著叛變行為已經落到楊行密手中。叛變的結果是孫儒更加癲狂,一喝多就說要揮兵南下,要麼就直斥屬下有異心,將屬下嚇得個半死以後又呼呼大睡……這是典型的亂世病晚期,李嚴幾乎已經可以預見到孫儒的大限不會超過今年,而且一定會死在部下手裡,甚至於幕後黑手有一半可能是馬殷。
對於李嚴來說,孫儒既然要死了,分一杯羹才要緊。孫儒倒台以後就算馬殷是八臂哪吒,劉建鋒是呂布再生恐怕也沒什麼作用,土團白條軍怕是煙消雲散……徐州倒了,誰開接手?朱溫肯定是有興趣的,但他目前對於北方更關心。楊行密也想動手,但他恐怕要考慮一下接手以後的情形。那麼會是山東?
山東的朱家兄弟是典型的功利分子,由他們出手接盤是李嚴最樂見的一種情況。而目前山東要接徐州的最大障礙應當是其部最有頭腦的馬殷,如果孫儒死後餘部不南竄,必然會倒向一鎮,淮南不可能,那麼就只有河南……當然,山東也不是沒有可能,前提是馬殷敢冒險,野心也足夠大。
對於成長起來的山南來說,天下都應當歸納到他們的戰略體系中來。這是一個進步,也是一個大麻煩。如今群雄逐鹿,天下可不只有一個李嚴有資格想這些,甚至某些人更有資格。
李嚴有些焦躁。他雖然天天想著宏觀事務,但如果可以的話,他倒更願意提一刀殺將過去,見誰殺誰,或者被人殺死……這至少很爽快不是?
想到殺人,李嚴會興奮起來。這次他親自上陣,斬殺了七八個人,熱烈的紅色好像要滲入神經一般,整個人都會發燙。
現在……李嚴已經是合格的古代軍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