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英明（三）
兩年多來，韓建在山南成了家，甚至有了一個半歲的孩子，在公事上一直兢兢業業，同時也是戰戰兢兢。他不是李嚴的嫡系，雖然身為山南副使卻被軍隊核心團體所排斥，根本沒有多少權威可言。韓建早已經無心自立，為了能融入這個團體，他疏遠了自己的忠武舊部，但在山南核心圈裡，他依舊像是一個外人——李胤燁由一個外人成了頭腦，甚至年輕梁震也被接納，他韓建卻還是一隻腳在圈內，一隻腳在圈外。
雖然除了監察司的一部分只有李嚴能接觸的情報，山南對於韓建沒有任何秘密可言，文官系統對他也非常尊重，但韓建還是有些鬱鬱。很長時間以來，他一直在找自己不被山南軍隊接受的原因，想來想去無非有二：其一是自己曾對李嚴的領導地位產生過威脅，在相當長的時間內挾兵自重、搖擺不定。其二就是官職，一個非嫡系的副使在這時代意味著什麼韓建再清楚不過。但他始終不認為自己曾經做錯，換了是誰都會有這麼一個結果。
兩年時間，李嚴也變了，成了徹頭徹尾的軍閥，雖然聲名日隆，威信更重，儼然英主……但卻不再是那個初見時還有些莽撞的年輕將領，有一不言二的坦誠在他身上慢慢消失——韓建相信，若是自己再不有所表示，早晚將退出山南的核心。
「大帥……」在匯報完自己負責的山南防務規劃和組織事宜以後，韓建猶豫了一下終於想說出心裡話。
李嚴並沒有看見韓建的表情，他低著頭，正在韓建剛剛提交的報告上畫著什麼，聽到韓建叫自己也沒抬頭，只是問道：「還有什麼事？」
韓建說道：「某將……告退了。」
「衛兵！給韓將軍撐把大傘！」李嚴終於抬起了頭，有些意外的韓建猛然發現，李嚴的眼角居然有皺紋了……摸了摸雜了銀絲線的鬢角，韓建無聲地退出。
韓建交得報告很詳細、也很專業，李嚴一直想建立的山南防務體繫在紙上綿延開來，一個個小楷彷彿如同牆磚一般。
民政司的季報於昨日已經呈上，山南現在的在冊人口總數已經有三百萬，今年的秋糧總量也將是十年來的第一高度。有了這份物質保障，李嚴才敢將山南防務建設放上議事日程，正式開始操作軍方已經準備了許久的防務整頓計劃。
山南雖然號稱強鎮，但實際上卻是無防之地。山南軍隊裝備精良，士兵待遇在這個時代也極高，負擔甚重，以至於無法在數量上迅速提高。作為幅員廣闊的藩鎮，以現有的兵力，防務體系自然是空談，為了集中兵力以確保重點，山南軍甚至不得不捨棄一些有些規模城邑。因此，山南軍所標榜的「守衛鄉里」、「禦敵於外」的口號事實上只是空話而已。在對荊州的戰事中，歸州兵能夠突入山南肆虐正是山南兵力薄弱的典型表現。
要想在亂世中站穩腳跟，除了矛，盾也是必不可少的。所謂進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必須建立在對方實力與自己存在巨大差距的基礎之上，亂拳可以打死老師傅。戰爭並不是簡單的矛盾之爭，局部攻防無所不在。
李嚴在上一場戰事之中吃了虧，卻不想再有第二支歸州兵出現在山南的土地之上，防務體系的建立是唯一的方法。事實上李嚴一到山南就已經開始了防務建設的前期準備，所有流民屯點的安排都優先考慮戰時需要，但這些佈置的關鍵，也就是防禦核心卻因為缺乏物力而遲遲不能展開。
現在的山南，物資存量稍有寬裕，人口基數提高，加上對外戰爭的威懾維持了可預見的短暫和平，防禦建設已經具備了良好的條件。
防務建設的起手毫無疑問是擴軍，按照韓建提交的計劃，要建立一個以城鎮為點，連接成片的防禦網絡至少需要五萬人規模的可調配力量，即便是先期的外圍也需要不少於三萬人。也就是說，按照最低標準來說，李嚴必須擴軍一倍才能保證老窩像點樣子。
擴軍三萬，再加上現有的近三萬人，山南軍總數將達到近六萬。這是什麼概念？這意味每五十人就要養一個兵。雖然比起紅軍在江西的兵民比例要低不少，但李嚴的兵卻不像紅軍那樣節省——甲仗昂貴、器械一流、訓練花費巨大、軍餉駭人……這些是李嚴的強軍之本，一樣都省不得。再加上生產力的原因，折算一番，山南雖然比江西情況稍好，但維持起來也殊為不易，軍事計劃經濟下山南的養兵能力已經得到了最大的挖掘，甚至於到了全境古墓都為之一空的地步。但六萬這個數目卻也是軍方綜合幾個部門的意見勉強編製的一個數字，同樣已經是底限。也就是說防務計劃一旦實施，李嚴在最近兩年想要改善民生，大幅降稅根本沒有可能。
打個比方，贛南一縣貧瘠之地可以養一個師的紅軍，但如果換成光頭的德械師，一個團或許都有困難。李嚴面對的正是這種情況。
若單單是步兵，或許山南還不至於氣喘吁吁，但在韓建的計劃中還包括了水軍和騎兵，這就實在太……奢侈了。
騎兵顯然是針對北面朱溫的威脅，保證北面防務的機動性，考慮到馬匹吃錢的本性，韓建他們也沒有獅子大開口，但再增五百匹的數目仍然讓李嚴皺眉不已——計劃裡說的增量還是「應當維持」。當然，今天是李嚴頭痛，等計劃一批，就輪到梁震和許勉頭痛了。
水軍建設也是萬不可省的，傳統南兵的根本就是水軍，若想要一個穩固的後方或者進一步向東都少不了水軍。江陵實際上已經落入李嚴囊中，再無水軍顯然是浪費了這一戰略要地。
但造船是要錢的，李嚴的前任給他留下了三十條船，有經驗的水軍士兵在裁汰過後不過百人……別說樓船，走舸、遊艇都破破爛爛。因此，山南水軍的基礎基本為零，雖然勞動力幾乎不要錢，木料對於山南來說也不是問題，但光是訓練開支就高昂得嚇人，況且韓建他們還雄心勃勃地想把火藥用到水戰中去——這讓李嚴不知道是該讚揚他們的前瞻性還是罵他們敗家了。
在報告的附件之中，韓建他們還列出了戰備司所整理出的預算，上面的數字更讓李嚴近乎崩潰。光五千張強弓需要的牛筋就要四千斤……
李嚴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再報告上簽了字，轉交給戰備司和民政司的核心層。想到最近暴漲的鹽價和這些殺人裝備的價格尚有巨大差距，李嚴只能無奈歎息。
百姓吃不到鹽不會馬上死掉，但如果軍隊不行，全山南都得完蛋。
「大帥！監察使李大人來了！」李嚴正想間，忽然聽到衛兵的聲音。
去而復返的李胤燁神色甚緊，一見到李嚴禮也不行，沙啞而急促地說道：「朱溫要對申州下死手了！」
一聽這話，整整一天沒有出門的李嚴原本有些悶的神情和心情忽然間就消失了，立即去向作戰室，一邊對衛兵大叫：「給我去把韓建、韓綽、劉鄩、王賢他們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