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英明（二）
杯子裡的茶水終於沒有一點味道的時候，李嚴這才站起來，不再去看那成摞的文書——儘管大部分都不需要他批復。
除了偶爾的騎射鍛煉，李嚴幾乎就沒有什麼個人生活。沒有戰爭，李嚴的激情也就沒有了，終日的案頭消磨甚至讓李嚴產生了華發早生的錯覺，不過事實上他也的確蕭條了許多。但他卻沒想過學隱士遁跡山林或者市井豪客一般花錢取樂，以至其勤勉的態度讓屬下官員一致地認為自己所托得人，李嚴完全是一個英主云云。
這種說法讓李嚴只能感慨古代英主都是一些死沉沉的傢伙罷了。其實對於制度完備的山南來說，李嚴並不需要這麼忙，但他不知道除了忙以外他該去幹什麼。
秋雨像黃酒一樣綿，李嚴彷彿聞到了自己身上的霉味。為什麼旁的人穿越以後逍遙快活，忙得開心，而自己就要如此無趣？拚命做人，拚命為官……混到最後恐怕都要爛了！
李胤燁進來的時候帶著一身雨水，像是貓一樣了無聲息。
「先生請座。」李嚴一邊說，一邊嘀咕：這李胤燁特務活動搞多了，自己也弄得跟賊差不多了。
「大帥，」李胤燁也不客氣，撣了撣衣服，隨即坐下，說道：「辛子烈的去向已經查清楚了。」
「哦？」李嚴聞言立即從混噩之中清醒過來，問道：「他這大半年去了哪裡？」
李胤燁的聲音很低沉，答道：「辛子烈追那刺客追了兩個多月，終於在黔東追上，打了幾次，最後還是被那刺客跑了。其後幾個月他一直都在西南各地遊蕩，三進成都。半個月前回了荊南，足不出戶口，似乎是在準備和嚴家小姐的婚事。」
成都？李嚴皺了皺眉，問道：「他去成都作什麼？有什麼行動沒有？」
「具體情形不明。」李胤燁答道：「成日吃酒賭錢，但據監察司推斷，他可能是在盯什麼人。」
「寫份詳細的報告。」雖然李嚴也知道以辛峻的本事監察司那些人既盯他不住也不敢去盯，但他還是有些遺憾。
李胤燁點稱是，又拿出了一份報告，卻是最近七天的情報匯總和分析。李嚴一看到文書就有些煩躁，隨手將它放在了桌子上。
見李嚴不甚在意，李胤燁連忙說道：「報告中有幾事卻需大帥細看。」
李嚴無奈地拿起報告，掃了一眼，臉色立即有些難看起來。
「張承業……他不是讀書寫字嗎？」李嚴揉了揉額頭，問道：「你們的情報確切嗎？」
「確切。」李胤燁點頭，說道：「看守之中的確有一人已經被他拉攏收買，替他傳遞消息，咱們的人在長安暫時沒有什麼勢力，卻不知道張承業給那田閹送了什麼情報。」
李嚴的臉色更加陰沉，沉吟了片刻，問道：「你們監察司是什麼意見？」
李胤燁淡淡答道：「如果他瘁死對咱們也是個麻煩，下官去找過高景行，從他那裡取了兩枚丹藥，其中一種說是服了以後便如同豬狗一般蠢笨，廢人一個。」
李嚴看了李胤燁一眼，見對方神色淡定，果然如同在談論豬狗一般，渾然不以舊日同僚為意，心裡難免有點不舒服。於是問道：「另一種藥呢？」
「另一種服之則神智盡失，全身風痺癱瘓。」李胤燁似乎沒有發現李嚴的不悅，繼續說道：「請大帥決斷。」
「後一種吧……」沉默了許久，李嚴終於開口。
公允的說，張承業是個好人，好官。但只不過隻言片語間，卻必須成為一個植物人，李嚴知道，自己恐怕以後又多了一層心理陰影。因為立場不同，張承業的結局並不令人意外，只是未免太過悲慘。李嚴無法想像這麼一個有才德的人像豬狗一樣地活著，丟掉最後一點尊嚴，只好選擇了他半生半死，不用再為那個擊球皇帝和他背後搖搖欲墜的帝國而煩心。
「大帥仁慈。」李胤燁領命以後卻依舊端坐，說道：「另有一事，卻關乎大帥清名，不便書以文字，請大帥示下。」
似乎是剛剛出口的命令耗費了太多力氣，一連喝了幾口白水一般的茶，李嚴這才問道：「什麼事？」
「大帥久未婚娶……」李胤燁話剛出口就被李嚴打斷。
「說老子性無能，或者有龍陽之好對不對？」李嚴有些惱火，說道：「由他們說去！」
李胤燁神色尷尬，半晌委婉地勸道：「大帥……這不單是清名問題，更事關山南全體，望大帥三思……哪怕……納妾也好……」
「你娶老婆了嗎？」李嚴冷冷地問道：「娶了再和我講！」
李胤燁沒想到李嚴會拿自己來說事，辯解道：「下官與亡妻甚篤，不願續絃，怎可與大帥相比？」
「那就等你娶了再說！」李嚴毫不客氣，他並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
李胤燁呆了片刻，起身告辭，語氣卻殊為堅定：「此事望大帥多加思量，畢竟山南有今日實為不易……至於下官，明日便尋媒人！」
李嚴還沒反應過來，李胤燁已經走了。
娘的，逼老子？李嚴冷哼一聲：「你要娶就娶，老子怕你們不成！」
話是這麼說，李嚴卻知道，婚姻這事已經是山南的一個問題。李胤燁並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不曉得有多少人希望他李嚴趕緊三妻四妾，兒孫滿堂。
李嚴沒辦法沖這些人發火，畢竟他們都是為了維護山南團體，不管是不是從既得利益出發，都沒有絲毫惡意。李胤燁剛才雖然沒說，但李嚴也知道目下有一個不太好的情況，有謠言說李嚴將指定李小山為接班人，這引起了很多人的擔心。在這時代，義子繼承往往意味著動亂，意味著換天。
在李胤燁走後許久，一直眉頭不展的李嚴忽然想起了什麼，叫進一個衛兵，輕聲說道：「叫監察司副使莊庭暖來！」
韓建求見李嚴的時候剛好看到一個背影匆匆離開李嚴房間，看樣子是準備從後門出去，心中有些奇怪。那背影雖然已經走出一段，但韓建軍人的目光卻甚是敏銳，稍一回想便發現那人竟然是監察司副使節莊庭暖，不由得一寒。
作為山南崛起速度最快的幾個官員之一，莊庭暖是一個典型的能吏與酷吏的混合體。破落世家子弟出身的他，從一個縣尉到如今的監察副使只花了一年半的時間，他被李嚴發現的原因就是冷血實幹，曾經只用三天便破了一個走私案件，使七十多顆頭顱落地。
莊庭暖為人孤傲，只效忠於李嚴一人，對其他官員同僚毫無情面可言。自他上位以來，因為他的緣故倒台的官員為數不少，莊氏在得罪了一批人的同時也樹立了一個令人畏懼的形象，便是韓建位高如此，也對他也充滿戒心。
這回又是誰要倒霉了？
「副大使。」帶韓建進來的衛兵客氣地說道：「大帥有請。」
韓建拿著手中的文書，跟著衛兵向迴廊另一端走去。
外面的雨又下了起來，還是綿綿，溫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