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大賊(五)
「第三團!」申帆怒吼一聲。
「第三團!」千百個因為長途奔襲而衣衫襤褸的男人的聲音整齊地匯成一聲驚雷,讓荊南軍的心都顫抖起來。
這部分荊南軍來自公安,和參謀司、劉鄩等人估計的類似,山南軍的突襲終於在將至安興之時暴露,附近最大的荊南駐軍點公安守將陳澤總算有些膽色,迅速派兵進擊以期遲滯山南軍——若是任憑山南軍突入,那準備不足的安興必定不保,而安興一丟,江陵將迅速陷入危險之中。
陳澤根本沒想到對方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的五千人的部隊,明顯剛剛匯合的山南軍甚至只留下了一千人來與自己對抗……而更出乎陳澤意料的是這一千人居然沒有絲毫退縮,反而擺出了攻擊的架勢,士氣之高令人膽寒。
像這類輕兵奔襲的任務所選之卒多悍不畏死,但絕對不會有山南軍這樣的士氣。山南軍所表現出來的也絕不是全軍決死之心,而是一種自信,就好像他們的人數更多一樣。
「迎敵!」陳澤大聲佈置。
隨著陳澤的號令,荊南軍兩翼包抄,中軍分成三列,作為主力,顯然是梯次進擊。雖然執行速率不高,但還算齊整。
「第三團!」山南軍衣衫雖破,但兵刃上的刀光和握刀穩定的手卻充分體現出了這支軍隊的裝備和人員素質。
「刀手在前!結陣!方向正西!!」申帆並不理會對方,舉起他磨了好久才從老長官薛仲那裡得來的嶄亮馬刀:「讓那些猴崽子知道什麼叫男人!」
雙方都肩負重要任務,沒有試探,一輪弓箭之後,兩軍直接碰撞在了一起。
甫一開始,山南軍的優勢就體現出來了,這並不是說山南軍隊形整齊,而是山南軍的軍械勝過荊南軍不止一籌。雖然第三團不是最一流的精銳,但即便沒有加強版的手弩,第三團的制式弓箭的射程依舊不是荊南軍可比的,六材之選十分嚴格,細節上也是相當考究,正戰所用的硬長箭頭採用了錐形設計,連每個弓箭手的扳指都配發的制式產品。值得一提的是,山南目前已經做出了沒有羽的箭支,只是尚未完成穩定軌跡的測試,沒有投入到此次戰事之中。
雖然山南產出的鋼材質量比較高,但一把陌刀依然不輕,在這種偷襲任務中只有最優秀的刀手才有資格配備,什長張苦娃和他的十個士兵全部都在刀陣之中。
「第三團,殺!」刀陣發出了一聲怒吼,彷彿只有一個人在,而且還是充滿殺氣的勇夫。張苦娃是老兵了,但他依舊感覺到了體內鮮血的沸騰,更別說那些新兵了——雖然緊張,但他們發紅的眼睛裡更充滿興奮。
當鮮血在刀下濺開的一瞬間,張苦娃湧現出一絲強烈而久違的快感。為戰爭而存在的身體彷彿迸發出了無窮盡的力量,每一刀似乎都比訓練的時候劈得精準,一個個敵軍就這樣被奪去生命,至於他們垂死的表情,張苦娃看都不會去看。
公安守將陳澤的眼角都在抽搐,自從他第一眼看清對方居然用現在已經絕跡的刀陣以後就有點感覺不妙——刀陣雖然不一定代表部隊戰鬥力,但至少說明這支部隊的裝備程度,而裝備如此精良的部隊訓練水平要是很差的話,那它就成了神策軍了……
事實也的確印證了公安守將的判斷:山南軍不過幾百人的刀陣一直在推進,也就是說自己的軍隊在不斷地後退。山南刀手們如同雷霆一般的斬殺讓荊南軍感覺到冬日也沒有的涼意。再加上那令人震撼的戰號……若不是荊南軍人數數倍於山南,戰場形勢早成定局。
「殺!殺!殺!」
如同劈材伐薪一般,訓練嚴酷,裝備精良的山南軍越打信心越足,而連每天一個時辰的訓練時間都未必能保證的荊南兵則是士氣盡失,若是沒有督戰隊,他們或許已經一哄而散了。明眼人可以看出,只要出現第一批逃兵,那麼靠那麼點督戰隊是根本不能阻止了,而照這樣下去,如是情形顯然很快就要出現。
作為戰場指揮的陳澤雖然拼盡全力,但也只能逐漸絕望……戰場上山南第三軍第三團的兩個營中固然有很多新兵,但需要注意的是荊南兵也多是在黃巢之亂後沒打過仗的兵,能支撐到現在還基本上是由於戰場指揮得法,平常好歹也有訓練基礎,若是換上荊南的一般部隊現在早就垮掉了。
「第三團……這便是山南的精銳嗎?」陳澤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部隊開始出現逃兵,一個兩個……最終匯成一群一群。最擔心的情形出現到眼前,陳澤既不懼也不怒,反而不合適宜研究起山南軍的精銳番號來,可惜他眼中的雖然是山南主力部隊,但離精銳卻還有一定距離,之所以兩軍差距如此之大,原因還在荊南軍本身。
南兵不耐戰,新兵更不耐戰。
「將軍,走吧……」副將大聲呼喚陳澤,眼看戰場已經從敗績轉化為潰亂糜爛,保護將軍逃命成了親衛們唯一需要考慮的問題。
陳澤卻是不答,似乎在低頭考慮什麼。
副將無奈,只好一邊斬殺蒼蠅一樣亂撞的潰兵,一邊和親衛們不斷地催促提醒。
「傳令!降!」陳澤的唇齒間終於蹦出了三個字,對於副將和親衛們來說卻相當意外,即便是潰敗,能逃回公安的部屬應當不會少於三千,敵軍顯然也不會追擊,再說山南軍虐俘的說法已經傳遍了荊南,這時候投降未免有些不智……但遲疑了副將一下還是傳達了軍令。
軍令一出,還在戰場上的三千多荊南軍紛紛放棄了抵抗,跪成一片。
山南軍雖然取得勝局,但因為人數太少,根本沒想過全殲公安兵,眼前的場景讓第一次獨立指揮的申帆有些失措。不過他很快套用了講武堂的所學,下令迅速控制降兵,並帶著手下去見對方將領。
「為何而降?某不願再混跡荊南軍中,更不願意在閹人手下……」陳澤的眼神有些黯淡,隨即放出光來:「山南軍強,正可一展身手!」
說破天申帆也只是中級官佐,而從此戰指揮上看來頗有才能的陳澤在目前的位置上已經呆了五年,氣度上要勝過申帆許多,申帆竟然生不了半點輕蔑。只是這樣不對等的怪異讓他有點不舒服,梗聲說道:「山南軍以功勞為先,給不了你現在的地位!」
陳澤一笑,知道眼前這個不清楚官階的軍官沒權利擅自處置自己,當下低聲問道:「你可認得辛子烈?」
申帆是山南老人,自然認得這位神出鬼沒而在大帥那裡地位崇高的人物,雖然以他的職銜還不足以清楚辛峻與山南的具體關係,但也明白為自己帶路的那一大批嚮導顯然不是剛成立一年的監察司能夠招募得到的。
「你和辛大俠是?」申帆問道,語氣已經和緩了許多。
「他讓我早投山南,某一直都在猶豫,今日見到山南精銳,某才下定決心……「陳澤說道:「陳澤願與大軍共往安興!」
雖然陳澤沒有明說,但申帆已經基本確認對方的身份,當下說道:「咱們第三團倒是想成精銳,可暫時還排不上號……陳將軍舉義自然是好事,只是貴軍人太多了……」
雖然申帆未必有心,但陳澤聽了還是有些不舒服,三四千人跪在一千人面前顯然太過丟臉……陳澤在心中痛罵剋扣糧餉導致操練都無法正常的朱敬玫,口中說道:「他們多是荊南子弟,讓他們留下待整吧……某帶親兵二百便可。」
最終結果是,陳澤的副將和山南軍的一個營正帶著傷兵前往公安一同整頓荊南降兵,其餘的略作休息以後再去追趕山南部隊。待到第三團剩下的六百人和陳澤的親兵並不友好地一起上路,已經是七月十一的傍晚。
這一刻,山南先頭部隊,最為精銳的第一軍第一營在營正的劉知浣的帶領下已經兵抵安興城下。和話本演義不同,山南軍並沒有漏夜騙開城門,或者讓人先行潛入,舉火為號等等。事實上,劉知浣部能夠這麼快撲到安興城下,主要原因就是光明正大地快速行軍——既然已經暴露,也沒必要在學老鼠一樣躲躲藏藏,相反的,現在雙方比的就是爭奪時間。
安興守將之前已經得到消息,大驚失色之下立即緊閉城門,著手在城中大捕奸細,征發民夫拆房子準備戰事。而第一營率先抵達之後,該守將見所來的山南軍不過數百,頓時大喜,派兵出擊,結果兩倍的人手還被打得灰頭土臉,又迅速縮進了城中。
擊敗安興兵後,經過劉知浣和副手范守斌的短暫商議,第一營顧不得疲勞,迅速開始佈置對安興的攻擊——最好是在主力到達之前便拿下這座關鍵的小城。
雖然沒有大型器械,但劉知浣和范守斌卻自信滿滿,大帥教了兩人一個破城良法,第一營已經訓練有素。更何況,在南漳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得到了充足的情報:安興沒有多少拋石機,士兵訓練水平極差(這一點剛才已經表現過了)、守將更是低能……
士兵王石頭是第一營少數山南籍的士兵之一,也是少數從軍沒到兩年的第一營士兵之一。他上調第一營的理由很簡單——夠愣!
在屠殺中毒蔡兵一戰中,作為新兵的王石頭表現光輝,超額完成了殺俘任務,當即被挑選補充兵的第一營軍官看中。只是這位老兄卻不願意調動:理由是當三年兵就得回去娶媳婦,在哪裡都一樣。這種態度讓眼高於頂的第一軍軍官立即放棄了調動的他想法,選擇了王石頭的一個超額略少的老鄉。
在南漳特訓時候,王石頭才正式成為山南第一營的一員,他一聽說自己的老鄉待遇優厚,可以提前攢足夠老婆本,當即要求調動——這讓山南第一營的軍官們啼笑皆非,甚至差點對他行了軍法,恰好當時王賢正在第一營視察,聽說有這麼個愣人當即叫過來捶了兩拳,發現這愣人居然沒什麼大事,當即允了王石頭的調動請求。而王石頭從軍記也成了第一營的一個笑談。
作為笑談主角的王石頭人雖然愣,但也的確是有本事,首先是膽子大——第一次聽到西瓜的聲音居然臉色都沒怎麼變,只是嘟囔了幾聲「這娘的比炸雷還響」云云。王石頭的第二個特點是是力氣大,跑步快。正因為他的這兩個特點,訓練攻城法的時候王石頭就是敢死隊員之一,這次攻安興,劉知浣直接就點了「愣子王」的名字。
王石頭和兩個什長——都是從富平時代起就跟著大帥的老兵合作,兩個人的任務很簡單:衝到城下用特製的大號「西瓜」炸城門。和王石頭一起的還有兩組人,劉知浣的要求是必須有兩組能夠活著到城下,確保炸爛城門。
「都他娘的給老子聽好!哪怕被西瓜炸爛也不能死在半路上!」劉知浣的嗓門依舊粗曠:「還有,就算是死,也不能濕了西瓜——咱們帶得可不多!其餘的……死了一人一口上好棺材!」
范守斌加了一句:「最好活著回來!」
士兵們默然,隨即大聲重複了一句:「活著回來!」
安興水資源豐富,因此雖然城池不大,但護城河還是有點規模的——這也和安興作為江陵南向門戶的重要性有關。山南軍要炸城門就必須過護城河。
「開始!」在安興守軍射程之外又呆了一個時辰多以後,劉知浣一聲令下,吼出了第一聲戰號:「第一營!」
「無敵!」所有第一營士兵齊聲回應,這氣勢對面城牆之上的安興守軍的掌心都開始出汗了。
「安興速降!」第二聲再起。
「不降……」
「滾你娘的蛋……」
「裝腔作勢……」
安興的回答雜亂無比,而且……底氣不足,很有強自打氣的味道。城下這幾百山南軍的恐怖他們可是見識過了,一千人完全不是他們的對手,還沒是殺到面前,被他們一陣弩機就射翻了兩百,好不容易靠近,那些兵彷彿是食人夜叉,嗷叫著迎上來,一個個都是力大無窮,刀法雖然簡單,但卻無一不是致命殺招,沒過多久就又倒下三百……
「殺!殺!殺!」
踏著整齊的步伐,第一營在前的是手持組裝完畢的大盾的士兵——這也是山南軍械制備所的傑作,每盾高三尺,可分為五個部分攜帶,第一營一共帶了十五面來。
跟在盾牌後面的是頂著剛剛做好古怪槍筏的一百多士兵,而再這兩部分掩護之下的就是王石頭他們三組爆破手。他們每組都有個小槍筏,兩人負責防護,一人抱用蠟封好的「西瓜」,王石頭就是負責西瓜的人,一路上都是他和另一個大力士在背。
最後面的是包括劉知浣、范守斌在內的刀手,他們用的第一營才有的精鋼戰刀——比橫刀短,線條也更流暢,方便、也更鋒利,使起來威力很大。
區區五百人,不管怎麼調度,看起來總歸是十分怪異,甚至可笑。山南軍顯然只能攻一個點,這幾乎就讓安興守軍準備好使勁捶,原本緊張的安興守軍紛紛怪自己膽子太小。再怎麼說,安興城內還有三四千人,就算這伙山南兵再能打又怎麼樣?現在是攻城,野戰哪裡比得?
對方防護還好,城上臨時湊起來的拋石機只有兩台四十人的,士兵們操練疏荒,基本沒什麼準頭,因此一輪弓箭射翻的寥寥可數,不過安興守軍並不擔心——他們要攻城總要靠過來的,到時候檑木滾石一齊下來,看他們還怎麼抵擋?
山南軍並沒有如安興所想的那樣直接撲過來,而是在護城河邊停了下來,眼尖的安興手軍發現那個小陣裡忽然露出一個空白點,幾個山南軍士兵正在擺弄兩個器械。
正疑惑間,兩個不大的器械忽然射出兩個彈丸,黑乎乎一前一後地朝城牆飛來。
「拋石機?」安興守將幾乎失聲大笑,四十人拽炮的拋石機也沒有什麼可怕,何況是幾個人的?
但那物體很快讓安興守將跌倒在地。
轟然巨響讓安興城上所有人都呆住了,隨即便是驚慌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