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醒轉（一）
山南在表面上還保持著平靜，但軍方的行動已經開始有些失去控制，甚至是王賢等人也有些把握不住了。
軍隊一開始是搜捕刺客——刺客自然是跑掉了，這原本是軍方作出的一個威懾姿態，但到了後來，軍隊開始對付一切反對派，山南舊官僚、節度文官系統都受到了衝擊，尤其是前者，因為山南軍本土化程度越來越高，與這些人或多或少地存在舊怨，加上這些人的財產並未被李嚴查抄，因此當機會出現的時候，打砸搶就不可避免地發生了，甚至出現了殺人事件。對此，山南軍方不得不結束威懾行動，卻又出了一個昏招：他們派出了全部的軍法隊，系紅色飄帶的憲兵開始了對山南軍方自身的第一次清理。十幾人被吊死，幾百人被執行軍法，讓沒有被軍法大規模處置過的山南本地兵終於嘗到了厲害，而這也讓山南百姓發現了血腥和動亂的苗頭，各種各樣的謠言開始在百姓之中傳播開來。李大帥的生死一時間成了所有人關注的焦點，許多百姓開始焚香禱告，希望李大帥早點康健地出來還大夥一個安定。
軍方以劉鄩智計最高，但在一系列變化中，他的反應顯然也慢了，在謠言產生以後，所有人都有些失措。眼下的局勢只有李嚴的出現才能平復，他們只好成日守在節度府中。
正月十五，原本是團圓佳節，年輕的山南軍官團體得到了一個不好的消息——河南方面開始向邊境增兵。監察司還在運作的境外情報部門傳回消息，如果山南形勢在短期內依舊，朱溫說不定就將以山南兵亂，挾持主帥為借口，向山南進軍。
軍官們開始焦躁起來，一開始他們的行動就計劃性不足，有相當的衝動成分，現在矛盾開始激化，年輕的軍官團體終於感覺到了自己能力的缺陷。一群不過二十多歲的年輕將領缺少的東西實在太多，最重要的是資歷和經驗——儘管李嚴也沒有三十歲，但他是主帥，是一步步爬上來的，兩者的區別顯而易見。
和所有的年輕人一樣，這批軍官都有著固執驕傲的毛病，他們雖然陷入了焦躁，但卻依舊不願意與其他勢力妥協。在從李胤燁處得知朱溫的企圖後，他們根本沒有和對方商量想法。相反地，這些人罵完娘以後立即開始做起對河南的作戰計劃來。
比之統籌全局，目前掌權的軍官團體可謂是天才群體，不出一天，一個以二軍三軍為主力遲滯汴軍，一軍由申境突襲河南的計劃就出爐了。這個計劃極其大膽，如果執行起來，就不再是兩鎮間的局部戰事，而是不死不休的決戰。
從軍官團一閉門研究作戰計劃開始，山南其他勢力就坐不住了。雖然軍官團體的計劃很秘密，但他們的作風卻是被其他勢力所熟知，如果任由年輕的軍官們繼續「恣意妄為」，那後果將是其他人所不能接受的。之前因為李嚴昏迷而需要觀望退讓的各大勢力終於開始出手。
韓建原本一點避嫌之心到了必須拋棄的時候了。他和韓綽終於開始動用自己在軍隊中的影響，不管現在掌權的是不是李大帥的愛將，都沒有權利作出事關山南存亡的決定。
韓氏兄弟在軍中的影響雖然遠不如李嚴，但卻也是不容易忽視的，尤其是對於本身就只是代表部分軍官的軍官團來說更是如此。
山南文官系統也坐不住了，他們的雖然無力和軍官團直接對抗，但並不代表他們手頭沒有力量，整個山南的物資系統都在他們手中，若是他們不合作，軍方根本無法保障戰爭後勤。
「這是對大帥之背棄！」
劉鄩怒火中燒，在節度府作戰室走來走去，靴子在青石地面是發出清脆的聲響。在山南的環境之中，他從未曾吃過什麼虧，性格也沒有什麼太多的沉穩可言，與歷史上的「一步百計」顯然是相去甚遠，走了半天也沒走出個名堂來。
劉知俊坐在一旁眉頭緊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王賢拿著馬鞭對著巨大的沙盤指指點點，神色嚴峻。
剛剛獲釋的辛恪忍了一陣，終於開口道：「走個屁！晃得人眼暈！」
劉鄩瞪了辛恪一眼，卻是沒有罵回去，焦躁無比是真，但他雖然還沒有統籌為帥的能力，口舌之爭沒有用他還是知道的。只是反問道：「那你說怎麼辦？」
「怎麼辦？低頭！」辛恪道：「娘的，咱們抓住兵，其餘的給韓建、李胤燁去做！」
劉鄩臉色陰沉地說道：「若是他們反了呢？投靠朱阿三了呢？」
「不會！」王賢把馬鞭一扔，說道：「要是他們想，早就動手了——到現在我才發現，咱們一開始就不該自作主張！」
「你現在說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劉鄩變了臉色，抗聲道：「全場就屬你官職最大，資力最老，當時說起來也是你點頭的，現在出了麻煩，卻想一推六二五了？！」
王賢立即反駁回去：「你也知道是你和我說的？你敢說你沒有野心？！」
劉鄩冷然道：「你沒有？大帥說過，不想當元帥的士兵就不是好士兵！那群老東西騎在咱們頭上，自然要讓他們知道點厲害！」
王賢正待說話，劉知俊忽然開口道：「你們還是他娘的男人嗎？簡直就是潑婦！」
此話一出，眾人啞口。
許久，劉鄩歎息一聲，說道：「算了，大家都是為了大帥，還是先看看應對罷……辛恪說得對，咱們恐怕只能低頭，不過不能交權，還是先修改一下作戰計劃……」
正說間，門忽然被撞開，一個身影隨著一陣光撲了進來，房內四人迅速拔出佩劍，卻發現進來的是孫虎峪。
「大帥……大帥……」孫虎峪氣喘吁吁，神色古怪，話都說不完全，幾乎不像是一個團統制，倒像是個斥候新手。
王賢聽得焦躁，大聲喝問道：「你他娘快說，大帥怎麼了？」
「醒……醒了！」孫虎峪終於說出了關鍵信息。
眾人一呆，隨即歡呼一聲，一齊湧出門去，剩下一個孫虎峪，這才把話說完：「他……很是古怪……」
與此同時，山南西北衛戍區守禦使張克行默默地看著對面的一個中年男子，手握成了拳頭，又再次放開。冷冷說道：「你當我是三歲小兒？我若受了你家主子的保薦，便是自絕！到時候弟兄們誰認得我張克行？說來說去只是死路一條！」
那男人並不慌張，說道：「將軍過慮了，李帥對使君信任有加，防區之兵已經一年未曾輪換，使君之德深入軍心，兩州兵將皆可為用……加之使君為山南宿將，如今襄陽叛軍儘是小輩，野心昭昭，若使君不舉義旗，則小輩得逞，李帥危矣！我家大帥許諾，若將軍允了，他必進西向進兵威懾叛軍，到時候若史可訓、張言等騎牆一流必然倒戈，則李帥可救！」
「他們不是叛軍！」張克行冷冷回應：「送客！」
兩個軍士走了進來，便要將那男子送走。
那人笑了笑，起身就走，到門口之時，忽然回頭道：「朝中某位人物據說對你的表現很不滿……」
張克行聞言一呆，說道：「先生請進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