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雪（三）
正月初五，雪停了,孫虎峪帶著三十個人負責李嚴臥室外圍第一圈的防衛。在得到王賢的通知之後，他第一時間就帶著旗下最為精銳的五百人趕到了襄陽，以團統制的職銜重操舊業，再次統領起節度衛隊來。
今天是孫虎峪回襄陽的第三天，這三天來，他只睡了前後半天不到，眼睛裡充滿了血絲。像狼一樣地，孫虎峪時刻都保持著警惕。
若不是李大帥，他孫虎峪還是拚命在山間奔走，打兩隻兔兒只把麂子換點鹽布的獵戶孫二小，住的是茅草房，穿的是粗布加獸皮，只能面對差役推官奴顏婢膝苦苦哀求……甚至連「奴顏婢膝」這個詞都不會。而現在呢？他是一團統制，管著一千五百個弟兄，無論是對百姓還是高官，他都可以挺著胸膛！
幾年來，他脫胎換骨，不只是改了名字做了軍官這般簡單。他現在識字斷文，在跟隨李大帥的日子裡，李大帥教會了他許多東西，加上在講武堂中所學的——孫虎峪覺得，他已經是個軍人了！
所有的這一切都是李大帥給的，孫虎峪不敢忘！他還記得當年在西嶺驛時李大帥說過的話：「你還會是孫將軍呢……」現在自己已經是將軍了，可是李大帥卻就這麼不聲不響地躺在了床上……孫虎峪覺得都是自己的錯……若不是他想去做帶兵官，當時他就能在大帥身邊……替大帥死！
「你能在這裡唸書，全是李大帥的恩情！」這是孫虎峪對今年從家鄉接出來的小侄子經常說的一句話，這個原來叫孫小豹，現在被叔叔改名叫孫思恩的孩子正在襄陽一等一的塾中唸書，等從塾裡出來，就要投考山南講武堂新為招募平民學員所開的丙級步兵科——這是孩子和他叔父共同的意願。
大帥……你須得及早醒來才是！孫虎峪握緊了拳頭。不止是孫二小，如今知道實情的山南中層軍官之中，大多數人都是這麼想的。私自調動，拱衛李嚴高層軍官除了這麼想以外，卻還需要面對更多的問題。
孫虎峪的好友，山南第一軍副使兼教導模範團統制官王賢緊緊盯著劉鄩，許久都沒有說話。
在這屋子裡，除了王賢和劉鄩，還有山南第三軍的副使劉知俊和他弟弟——山南第一軍第一營的營正劉知浣。
「目下，消息定然已經到了各州，西面還好說，張克行是大帥的舊部，應當不會有異動，而且他邊上的金商軍十分貧弱，無力趁火打劫，因此西北衛戍區可以暫時不考慮。」
劉鄩的語氣和李嚴很相似，這也是他刻意模仿的結果，在王賢的目光下，他依舊侃侃而談：「現在咱們得盯緊的是史可訓和張言——這兩人未必和咱們一條心。尤其是張言，這人的當面就是朱阿三，說不定就投靠這個他從賊時的老相識了，八成能混個鎮節……因此，咱們不但得通知在那裡的弟兄們盯緊點，一邊也得防著那些弟兄們變節，依我看，讓劉營正的第一營帶著西瓜過去現實地威懾比較穩妥，若是他真敢有所動作……」說到這裡，劉鄩作了個手掌下切的動作。
劉知浣是勇夫，當下立即說道：「某這就去，不是說口，只要鄧唐軍叛亂的人不到六成，咱們第一營足夠對付！」
和張言共事過的劉知俊狠狠盯了一眼自己的弟弟，在後者乖乖縮回去以後方才說道：「這樣做會不會逼反了張言？畢竟那人還是有才的，人品也不錯……現在的鄧唐軍，起碼有一半我帶過，應當都是忠於大帥的！」
「我同意一營進鄧唐！」王賢終於開口，說道：「東北面需要一支強軍……張言要是沒反意，也不會對咱們怎麼樣！至於史可訓……他動不了，他邊上的申州現在雖然得了節鎮，但也只是彈丸之地，趙氏父子是聰明人，諒他們也不敢有什麼心思，至於荊南……史可訓自然知道對方不好相與，因此來說，當是無妨。」
「嗯，」劉鄩點頭：「咱們立即佈置，明日之前完成！另外，派出信使告訴各州大帥遇刺的消息，且看他們如何反應！」
既然已經這麼說了，劉知俊也不好再說什麼，四人商議了一下細節，各自行動。
在臨去之際，王賢叫住了劉鄩，問道：「你是不是希望大帥多昏迷一陣？」
劉鄩一呆，反問道：「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王賢搖頭，說了一句：「大帥只有一個！」
說罷，轉身就走。
劉鄩默然站了一會才臉色陰沉地走開。他的腳上是大帥贈予的新式皮靴子，被擦得烏黑嶄亮。
張言剛剛迎進山南第一營，襄陽的密信也就來了。由王賢和劉知俊聯署的信上通報了李嚴遇刺的消息——這個消息張言已經知道兩天了。
乍聽見李嚴遇刺，張言沉默了許久。在結束沉默的時候，他就已經作出了決定。在他張言遇見的所有藩鎮梟雄之中，只有李嚴能把百姓當人看……至於山南那群年輕將領的心思，他大概也能推測得出來，他不會去計較，他是忠誠的。
有時候，張言模糊地覺得，自己與其說是像年輕軍官那樣忠誠於生死未卜的那個男人，更不如說是忠誠於那個男人的理想與創舉。李嚴的新制度，新觀點給山南帶來的改變都在張言眼裡，私下裡琢磨研究，為此耗費了無數時間。在各衛戍區中，張言所領的鄧唐是執行新制度最好的，現在即便沒了李嚴，張言也相信在自己的帶領下，鄧唐也可以過得很好，但他也深深地知道：目前的山南不可一日無李嚴。
在劉知浣防備的目光下，張言將在南陽、穰縣、比陽的軍隊調出一半，前往東至魯陽、西至朗山的邊境要點，而他本人卻閉門讀書。
和張言從一開始就抱有的堅決不同，史可訓在一開始曾經猶豫過，對方開出「山南節度使」的價錢實在他過誘人。但史可訓最終還是忍住了——再誘人的條件也需要有命去享受，況且對方的實力還沒能強到給他巨大軍事幫助的地步，錢？算個鳥！老子挖出來的楚物要是拿到開元盛世去賣，現在早就是是家財巨萬了……因此，隨著山南正式消息的抵達，史可訓最終還是沒有選擇冒險。
……
雪停了，天氣異常地轉暖，積了許久的雪開始融化，和落地的純潔晶瑩不同，融化已後的雪帶著殷黃的土色，無論是城市還是鄉野,雪化以後的地面泥濘而骯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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