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保衛糧食（一）
山南終於到了收穫季節，全鎮一百零七萬人口創造了近五年以來最高的糧食產量。當本地百姓終於將收穫到的糧食曬好放進自己的米甕倉室之中時，當在難民安置點的甲乙丙丁們分到「勞動獎勵金」的時，許許多多人都落淚了——他們有了活路。
在一直都沒有收稅的留後司對非屯民頒布徵糧令以後，百姓們在這近百年來第一次將自己辛苦種下的糧食足額地主動擔出了家門，要知道，上一次出現這樣的情形還是在天寶年間。
百姓們是心甘情願的，雖然留後司的徵糧額度依舊有平均收成的兩成八之多，但是在這之前山南留後司令從來就沒有一次名目古怪的征斂，從來沒有直接上門搶劫，聽說大帥為了給官員發糧，府庫都已經空了，大家有什麼理由不交糧呢？只是這些淳樸的百姓卻不知道，在整個山南流傳的各種各樣的謠言之中，十有七八都是在李嚴默認的情況下李胤燁僱人傳播的。
已經在百姓心中建立起大善人形象的李嚴卻沒機會親身體驗收穫的快樂的百姓的感恩，他呆在前線已經十五天了。
這是山南軍，甚至是李嚴穿越以來遇見第一道大坎。在這道坎前，山南軍的屍體已經堆積如山。
蔡軍的強悍不是李嚴所遭遇過任何敵手可以相比的，在慈丘一帶，蔡軍嘶吼著前赴後繼，最先戰死的蔡軍身軀已經開始發臭，在後繼戰友的踩踏之下，這些屍體大多已經不成人形。
在這樣的攻勢之下，饒是在之前已經作好了強盜來搶新糧的準備，但巨大的損失已經無法避免。從李嚴緊急抽掉來的襄陽一營已經補充到了前線就可以看出戰事的慘烈，在七天的戰事之中，李嚴部戰損超過一半的營編制單位已經有四個，其餘各部，只要是在前線的，沒有一支可以避免高比率的傷亡。
李嚴眼睛血紅，站在「山南留後李」的大旗之下，一動不動。他的手將刀柄死死握緊，突起的指接微微顫動。他數次想衝上前去，像之前在京畿道那樣殺上前線，和自己的士兵一起將敵人砍倒、殺翻。但沒有人同意，所有的將領寧願自己揮刀而上也不讓李嚴衝上去，李嚴數次被拒後，所爭取到的最大讓步就是站在這大旗之下。
在很大程度上，正因為這旗下一直站著留後大人，山南兵才一次次地頂住了蔡軍的決死突擊。此次參加的狙擊戰的是山南野戰軍一二兩團，鄧唐兩州的一團警備軍，其中野戰一二兩團都是李嚴的老部下，雖然現在李嚴已經不能像以往一樣和大夥一起殺敵，但大人依舊站在敵軍弓箭射程範圍以內，依舊還是之前那個勇武的漢子，背後就是大帥……是男人怎麼可以後退？
蔡軍的又一次攻擊開始，箭矢如蝗。在李嚴的周圍的衛隊迅速結盾——這是辛恪任警衛營營正以後的重點訓練科目，颼颼的弓箭撞在木盾之上再落下，發出沉悶的聲響。
「向前！」再也忍耐不住的李嚴抽出橫刀，大喝一聲。盾陣在這命令之下緩緩向前，靠向戰線最前端，木盾下的腳步沉悶而齊整。
「大帥！大帥！」盾陣發出整齊劃一的怒吼。
「大帥，大帥！」士兵們發現了盾陣的到來，跟著怒吼起來，將手中的刀槍狠狠地朝敵軍身上招呼，一時間氣勢如虹。
在李嚴的對面是蔡軍的秦宗言，他奉兄長秦宗權之命來打劫山南——趁現在正是收穫時節，雖然山南實力上升，但他認為帶了整整八千人，就算山南兵強了不少，最低程度也應當可以拿下唐州為河南前線吃緊的蔡軍補充一批糧草。可現在的情形卻令他開始猶豫了，整整兩千的戰損，並不是對山南的同樣殺傷就可以算成功的，事實上，對於蔡州兵來說，死一個便少一個，真正的精銳並不是那些隨時可以補充的新兵可以比擬的。
秦宗言不是一個悍不畏死的人，當看到李嚴作為一鎮留後居然不斷地靠向前線給山南兵帶來的變化，臉色都變了。
「將軍！」一個混身欲血的將領快馬奔回，翻身下馬行禮，大聲道：「請將軍前移督陣！」
秦宗言的眼角動了動，猶豫了一下，最終沒有答應，卻問道：「督戰隊呢？！」
那將叫作申叢，是蔡州頗有地位的將領，並不是很畏懼這位大帥他弟弟，急聲催促道：「督戰隊也上陣殺敵了……請將軍前移！」
秦宗言卻還是沒有答話，戰事的慘烈超過了他的預期，他實在沒有冒險的上前的心思。
「請將軍前移！」申叢再一次大叫，聲音沙啞，頭上被流矢擦破的地方還在汨汨流血。
申叢的情形讓秦宗言的身邊的幾個親衛也紛紛出言，請將軍前移指揮。
秦宗言狠狠盯了申叢一眼，無奈地說了一聲：「結陣！」
兩個最高的將領在戰場兩邊，各在一盾陣之下，相距不過五百步。索性雙方都沒有多少騎兵，否則陣前奪首大有可能。
蔡軍原本的頹勢隨著秦宗言的到來也有所好轉，他們也是退無可退，只有決死一途了。
李嚴第一眼就發現了對方主將的舉動，大喝一聲：「跟我去殺賊！」
但這個命令並不被執行，辛恪制止了他，大叫道：「為帥者不可輕身冒險！」
「你！！！」李嚴狠狠盯了辛恪一眼，最後還是忍住沒動手，隨即怒道：「給我撤盾，讓弟兄們都能看到我李嚴！」
辛恪一呆，隨即咬牙道：「撤半盾！」
盾牌半收，李嚴的身形有一部分暴露在血腥的空氣之中。
「殺賊！」李嚴的刀高高地舉起。
衛隊士兵的矛整齊地斜舉，跟著怒喝。
蔡軍迅速發現了敵軍主帥，附近所有的遠程兵器立即朝山南旗幟下那個身影射去。
「保護大帥！」辛恪提槍橫在李嚴前方眼睛中閃動著興奮的光芒，雖然敵軍準頭有限，但依舊有不少射對了方向，在辛恪的長槍之下，竟然罕有突破成功的。
山南軍聲勢大振，有帥如此，有將如此，再不勇又有何面目？！
申叢望了一眼秦宗權一眼，知道對方無論如何也不會再有冒險的舉動，只得歎息一聲，對身邊的一個部將叫道：「郭璠！給我射死那個李嚴！」
叫郭璠的部將是一個精幹的漢子，聞令冷然點頭，竟一把從箭壺之中抽出三根箭，搭在了弓弦之上。
辛恪迅速發現了危險，但他也沒有料到，對方的箭技竟然神奇如斯，心思也是極其陰沉，一下子三箭全射向了辛恪本人。
緊接著，又是三支。
辛恪拚命阻擋，甚至肩膀也中了一箭，但還是有一支箭帶著呼嘯聲射向正側向指揮的李嚴。
只有三石強弓才能射出這樣的箭！
李嚴意識到危險的時候已經晚了，身形剛動，已是一身鮮血。
一個李嚴都叫不上名字的士兵倒在李嚴身前，弓箭已經插到入一半，箭羽顫抖得令李嚴恍惚。
「大帥！大帥！大帥！」士兵們發出整齊的歡呼，彷彿是李嚴一手抓住了偷襲的羽箭一般。
李嚴收住了要去扶那個為救自己倒下的士兵的想法，再次怒吼：「殺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