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三百文錢
朱敬玫悔得腸子都青了，他根本沒想到李嚴搶得那麼乾脆，那麼迅速。更想不到作為客軍的李嚴所部居然能夠比自己派去的援兵更熟悉山川地形，白白被李嚴搶了整整五天，漳水以東的大片轄地鹹被荼毒，富庶戶口損失殆盡。
見朱敬玫咬牙切齒，陳儒說道：「以某看來，不如還擊過去，奪取郢州、復州，威脅襄陽，且看他如何囂張！」
朱敬玫臉上青白相加，半天才道：「難道要全鎮殺過去？咱們荊南除了雜家的三千忠勇軍和郭禹的歸州兵，有多少能打仗？再說，即便打贏如何？黔東、江西那些傢伙就真的那麼老實了？就算他們老實，秦宗權呢？且忍那個殺才一回罷！回頭我報給田令孜的，讓他在朝廷上出點力……」
聽著朱敬玫陰惻惻的口氣，陳儒滿心得不舒服，但卻只能對這個太監點頭說是，問道：「那幾個縣怎麼辦？還需要調一批糧食過去，否則怕是要餓死許多人。」
朱敬玫問道：「大約有多少人？」
陳儒道：「據當地報告，說是有很多賤民也跟在山南兵後面搶劫，地方上已經動兵彈壓，奪回了一部分，吃不上東西的大概有八千到一萬五。」
「這麼多……」朱敬玫皺了皺眉，忽然聲音一尖，叫道：「全部趕到山南去！就說是查出來的殘匪！他不是助剿嗎？讓他砍去！」
陳儒一呆，遲疑著說道：「若是如此，幾縣百姓就少了耕作人口……」
「管不了他們！讓他們自己想辦法去！」朱敬玫一甩袖子，竟是直接走了。
望著朱敬玫的背影，陳儒一口唾沫在嘴裡嚥了幾回，最終還是沒有吐出來。
十天後，朱太監口中的殺才李嚴望著密密麻麻的荊州難民眼睛都快掉出來了，這個結果是他無論如何也料想不到的。驅趕自己百姓？這荊南首腦的腦子是不是壞掉了？
在亂世之中，人口在糧食短缺的情況是累贅沒錯，但在更多情況則是戰略資源。別鎮的百姓也就算了，自己的屬民竟然也驅趕，實在是匪夷所思。
看看這些形如乞丐，身無長物的難民，李嚴又明白過來一點，山南劫的多是富戶，富戶在山南兵走後又勾結官兵將百姓洗了一遍，而這些百姓已經搾無可搾，反而成了需要吃糧的累贅……如此推論下來，造成難民流落到山南的罪魁禍首正是他李嚴自己。令人感覺諷刺的是，自己把這些前窮人當作百姓，而荊南方面則恰恰相反——眼前這些李嚴認可的百姓只是可以充作殘匪的牲口。
「李大帥，末將已將盜賊餘孽押送至此，現有六千餘人，請大帥派人交割具結。」荊南負責押運的軍官冷冷地對李嚴說道。
李嚴看了一眼這個軍官，竟然發現他只是個校尉，再看看負責押運這些百姓的荊州兵，果然不過百餘之數，而且顯然不是什麼訓練有素的強悍士兵。
壓抑住內心對百姓麻木與懦弱的震驚，李嚴以和那校尉同樣的語氣問道：「怎麼只有這麼一點？荊南的公函上分明寫著有九千！」
那個小校一呆，他沒意識到李嚴居然還會在意這難民少了人。畢竟少了三千，就算是坑也可以少挖點……難道他要吃人？！小校想到這一層，額頭上的汗就出來，連忙行了一個禮，說道：「這個……這些路上有騷亂，小的鎮壓了五百，另外……還有些體質弱的庾斃了。」
李嚴既不駁斥荊南小校這可笑借口，也不認可對方的說法，只是冷冷地盯著他，背後戰立的衛隊士兵紛紛將手按到了刀柄上。
在巨大的壓力之下，小校臉色大變，汗水濕透了衣背，顫抖著說出了實情：「小的……在起程前賣掉了一千五……不，是那些人逼迫小的賣的，大帥饒命啊……」
「只有一千五？其他的呢？」荊州人出身的山南留後衛隊長辛恪早就忍耐不住一腳叫小校踹翻在地，拔出了刀。
看著明晃晃的刀，小校更加恐懼，連忙結巴著分辯：「小的說的是實情啊……李大帥……其餘的真的是路上死掉了……」
「滾！」李嚴從心底擠出一句。
小校如聞大赦，向滿是殺意的辛恪磕了個頭，掉頭狂奔，心中只剩下「趕快回鎮」這麼一個念頭。
誰知道事情卻還沒完，小校跑出沒多遠就被李嚴叫住，小校頓時心中一涼，回頭又給跪下了。
「這些人多少錢一個？」李嚴問道，語氣十分奇怪。
一心保命的小校連忙答道：「壯丁三百文，婦人按顏色，五十到兩百文不等……」
李嚴還沒說話，辛恪已經一把揪過小校，喝問道：「錢呢？」
小校渾身哆嗦：「小的外派，不便攜帶，只拿了兩成……小的這就獻給大帥……」
趕走了那些可惡的荊南兵，李嚴有些失神，三百文一個壯丁，這是什麼樣的價錢啊……原先有的一絲白搶一陣的心思現在已經是微不足道了。
辛恪跟在大帥後面，心底也是很不舒服，他出身世家，又是下一任家主的人選，雖然也見過菜色滿面的百姓，卻從不知道人賤如斯，想到自己身上的一套鎧甲和全套裝具就能買下一千難民，他就堵得慌。
「大帥，這些人怎麼辦？」悶了許久，辛恪最後還是問了聲，他是擔心李嚴把這些百姓扔下不管。
「著東面衛戍區安置！盡量編到流民安置點去！」李嚴說話間已經上了馬，對辛恪說道：「咱們回襄州！」
事後總結，李嚴發現自己雖然已經基本適應了這個時代，但卻還是沒有真正地融入其中，以至於對這個世界喪心病狂之處還是有點無法接受。這多少有點荒謬，李嚴已經能自己選擇搶劫殺人，但卻無法接受其他人的瘋狂。
和李胤燁、韓建二人說起這個矛盾的心思，兩人都露出了訝異之色。
韓建勸解道：「大帥雖然有仁慈之心，但非常之事也是必行的，否則何以為大事，何以為百姓？大帥可知道因為您的仁善，加上荊南的這次，山南如今已經收留了十萬流民，等到收穫之時，這十萬條人命可上全都保住了……」
李嚴無語，流入山南的各地難民怕是不下十五萬吧？那些人呢？剩下的這些，說實話，也只是更像奴隸牛馬多一些，難道這樣保命也算仁善？
比起韓建，性情冷傲的李胤燁則更為尖刻一點，他問道：「大帥這次收留荊南這批百姓是慈悲多一些還是看這些人能增加山南戶口多一些？」
李嚴沉默了片刻，答道：「後者多一些。」
「既是如此，又何必成日自擾？成大事者如此作態實乃偽善！」李胤燁道：「想來想去又有何用？！能將天下想太平了嗎？」
是啊，老是這麼想來想去的……李嚴抬起了頭，有個**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