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兵比匪強
中和三年,帝國境內最為激烈的戰事自然要屬河南地面的平蔡之戰,以朱溫為首的各鎮聯軍和秦宗權在荒無人煙的前河南道地盤反覆廝殺,雖然沒有出現規模巨大的會戰,但烈度絲毫不低。除了河南的戰事,在這個疆域幅員萎縮不小的帝國的其他地方也到處是戰亂衝突,造反鎮壓。可以說,黃巢之後,大唐帝國已經完全傾頹。
就在諸葛爽的河陽兵被孫儒部擊潰的五月,山南鎮郢州境內突然出現大批軍械齊全的盜賊,這些盜賊在夜間行動,四處縱掠,幾十個村鎮被毀,三萬百姓流離失所。留後李嚴移書荊南節度陳儒,隨信還附上了包括器械、腰牌、證人口供和一個血淋淋的人頭等大量證據說明這伙盜是荊南節度麾下士兵所扮,李嚴在信中認為,這些人定然是私自行動,與品格高尚的陳大帥並無干係,但希望陳大帥能體諒山南窮困貧弱,撥給一部分糧食讓這三萬難民能夠熬到收穫之時。
李嚴的信寫得很痛切,但陳儒卻是看得臉色發青。
「混帳無賴子!」陳儒一巴掌將信拍在桌子上,鬍鬚微微顫抖。
下面的荊南官員沒有一個人說話,要知道陳大帥並不是正經武夫出身,平常很少罵人說粗話的,今日開口就罵可見陳大帥心中怒火之盛。
陳儒越想越氣憤,對坐在自己身側的一個面白無鬚的男子說道:「三個月前李嚴這匹夫就厚著臉皮來借糧,咱們給了他們五百石,兀自還嫌少……好了,如今索性訛上門了!還獅子大開口,三萬百姓……他一個郢州能有多少人?朱使,咱們當讓這小兒知道點厲害才是!」
這面白無鬚的男子正是荊南監軍使朱敬玫,雖然現在是陳儒做節度,但山南最有影響的實際掌握者卻是這個太監。在荊南,連陳儒的位置都是他給的,否則對方還只是一個押牙而已。甚至前一任的節度使段彥謨更是直接死在他手裡,目前荊南最精銳的軍隊也正是這個太監屬下的三千忠勇軍。
朱敬玫並沒有直接回應陳儒,而是沉吟了片刻,問道:「這李嚴靠的是什麼?山南雖然稱得上是大鎮,可現在架子都塌掉了一半,他的是憑什麼?又想做什麼?」
陳儒呆了呆,搖了搖頭,下首眾官也紛紛搖頭。
大凡陰狠的人思慮都比較縝密,朱敬玫也是如此,所以他的最終意見是:「固守各州城池,看他李嚴有什麼花樣!」
既然權勢最大的人都發話了,大家也便紛紛點頭應和。
思慮縝密的另一個面就是太過保守,荊南的應對可以說是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
李嚴的花樣很簡單,一個字「搶!」。他依仗的原因更簡單:「老子窮!」。這並不純粹是光腳不怕穿鞋子的心態,更主要的是李嚴在打劫前已經做了充分的風險預估:此次作戰他有江陵方面提供的地圖和嚮導協助,更是連荊門等縣的兵力部署,官員愛好都一清二楚,成功的概率相當的大。一旦差不多了就立即回軍,荊南也未必會傾鎮來攻,即便來了,山南與荊南接壤的幾州左右也沒什麼東西,不怕再被戰火,只要自己到時候收縮防務,戰鬥力一般的荊南軍也沒實力攻破山南的防線。況且,北面還有蔡軍貓著,荊南也不敢和自己死磕給蔡軍佔了便宜。
五月十五,李嚴發了助剿檄文,宣佈鑒於荊南有匪難制,本著不讓朝廷操心,安定地方的原則,山南軍將「進入」荊南進行與荊南軍共同剿匪。
在這檄文公佈之前,李嚴所部的野戰軍第二營已經成功提前「進入」荊南。負責這次指揮全局的是韓綽,劉知俊負責直接劫掠,整個搶劫隊伍由一千五百野戰軍士兵組成,其中甚至包括了第一營的一隊,另外還有三千名警備軍士兵負責策應。
和檄文的冠冕堂皇不同,士兵們被告知,這場仗是因為荊南縱容部下而引起的,加上之前荊南不肯借糧,無視山南百姓生死,已經到了必須給荊南一個深刻的教訓,維護山南百姓的根本利益的時候了——不過這樣的訓話有多大作用只有天知道。李嚴也早就不是當初幼稚的人道主義者,因此在做正義使者的同時,他告訴士兵們,荊南有糧食,有錢!
進入山南以前,搶劫部隊的營正以上級別的軍官每個人都拿到了相當精細作戰地圖,並領到了屬於自己的嚮導。軍法官也反覆地教育參戰士兵嚴禁搶劫百姓嚴禁屠殺被俘士兵——不過,能住得起大宅的顯然不是百姓,而被俘虜的軍官怎麼樣自然也沒人會去管。
五月十四,一千五百名歡欣鼓舞的士兵在銳意進取的劉知俊的帶領下,連夜突入荊南,於次日清晨攻陷了還沒有作好戰備的荊門,在河南參軍的士兵謝彥就是其中一員。
山南兵謝彥在河南曾經作過七八天的流寇,搶劫過殘破的村落,自以為有些經驗,但和那些老兵一比才知道,像自己那樣搶劫實在是太低級了。
山南兵掌握全城以後,迅速佈置好了防務,其餘士兵分組出動,將全城劃分為幾個區域,每組負責一個區,在軍法官的監督下,士兵們像梳篦子一樣梳理過去,凡屬於「非百姓」的行列的按人頭收糧,糧食不夠的可以出錢折抵——銅錢不要。如此一番下來,不過一個時辰工夫,荊門的余財就被掃蕩一空。須知荊門雖然只是屁大點地方,但卻是交通要道,在太平時節還算繁盛,如今依舊屬於瘦死的駱駝,要是按照流寇亂哄哄的搶劫方式,起碼要搶上一整天,還得弄得不少兄弟反目,甚至是自相殘殺。
「你們是兵,不是土匪!」
抱著一小箱金銀器皿的謝彥想起了李大帥給大家訓話時候說的這麼一句,心中暗自感慨。正想間,前面正在「沒收賊髒」的什章叫自己,連忙應了一聲,跑了過去。
兵果然比起匪要強上不少!
因為荊門有港,沒有水軍,也沒有對付水軍經驗的山南軍在劉知俊一聲令下以後,迅速撤出,開始向南轉進。
兩個時辰後,荊南援軍乘舟抵達,但只能面對一群以往頗有身份的傢伙的哭訴,還得解救成批昏迷不醒的戰友——這些人在被俘後被迫喝了山南留後司醫務處的量產藥。
出了荊門,山南軍基本沒再攻城邑,而是活躍在鄉野之間,專門衝擊地主和驛站,甚至還搶收早熟的「野稻穀」,謝彥這才找到了他劫掠感,地主豪強往往不太好說話,動手成了必要手段,山南軍在搗毀一處處「賊窩」的同時,將賊窩所藏的地契一古腦交給百姓自由分配,然後從容離開。
望了一眼背後在為一戶張姓豪強家中的鍋碗瓢盆,桌子馬凳爭的面紅耳赤,甚至出手相毆打的百姓,謝彥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當年黃巢兵過以後,他和村中的幾個夥伴也曾經在被燒為白地的財主家裡翻找東西,也曾經為搶一兩件從灰燼裡扒出東西而互相吐唾沫、動手打架……
「立即撤退!嚴禁搶劫!」營正的喊聲在嘈雜聲音之中分外醒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