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整頓軍事（二）
李嚴萬萬沒有想到，包括自己親手帶出來的一二營士兵在內的許多部下在此次搜捕之中的表現竟然會是這個樣子。在李嚴的印象裡，在行動之前，他曾經強調過紀律，他的士兵也多少有點覺悟……更重要的是一路打過來，除了上繳的一部分，士兵們戰利品所得不少，根本沒必要搶劫自己將要駐紮的城市。
可事實是，李嚴在以前長安看到的一幕幕幾乎在襄陽翻版上演，之所以說「幾乎」是因為李嚴的部隊恪於軍規的殘酷，還沒有對百姓發起屠殺，搶掠的規模也小很多。
饒是如此，僅僅在半天之內，追索襄陽亂兵的留後府軍隊在破破爛爛的襄陽城之中所犯的姦淫擄掠之事多達七十一起——這當然只是不完全統計。
李嚴的臉色變得鐵青，雖然自己屠殺過襄陽兵和他們的親屬，但這些人在襄陽的形象本來就好，並不至於激出民憤，埋下禍根。可如今這麼一搶，等於將襄陽民心丟進了城外滔滔的沔水之中。如今，唯一辦法就是學當年的解放軍，殺人以挽回影響。
可是，當看到的被捆綁在一起，連連哀求的士兵們，李嚴又有些狠不下心將這些士兵們用於挽回政治影響。
被抓的士兵們一共一百九十五人，其中一百四十六人搶劫，而搶劫的士兵們所搶奪的幾乎都是御寒的衣物被服。在刀槍之下，這些士兵們都慌亂了，很多人都在哭泣，李嚴在其中看到一個年幼的士兵瘦小的身軀上胡亂套著一件明顯是搶來的花衣裳，瑟瑟地抖著，一邊發抖一邊哭，哭著哭著不時朝自己的肩膀上蹭眼淚鼻涕，髒兮兮的臉蛋上花得一塌糊塗……
「你叫什麼名字？」李嚴問這個肯定不超過十六歲的預備營士兵，聲音卻無法嚴厲起來：「誰帶你搶劫的？」
「俺叫張苦娃……」那個士兵又蹭了一把鼻涕，才說道：「俺冷……又買不到衣裳……」
「誰他娘帶你搶的？」在一旁的劉知俊看到自己的士兵觸犯軍規，心中窩火，舉鞭子就要抽過去。
李嚴架住劉知俊，搖搖頭，又問那個士兵：「誰帶你搶你的？」
「俺……是俺自己……」那士兵還沒說完，邊上的另一個士兵就搶先說道：「稟大帥……是我搶來給他的！」
李嚴看著這個年紀只比張苦娃略大的士兵，有些奇怪地問道：「你叫什麼？為什麼要幫張苦娃搶衣服？」
那個士兵挺了挺稚嫩的胸膛，有些傲氣地答道：「我叫張難生，是他哥！」
「不……哥，明明是俺讓你搶的……」張苦娃連忙搖頭，對李嚴說道：「俺知道錯了，大帥打俺一頓吧……」
張難生狠狠地盯了一眼弟弟，卻沒有再說話。
「哥……」張苦娃用肩膀碰了碰張難生，對方卻沒有再理他。
李嚴默默地看著眼前甲冑俱全，但衣服破爛的士兵們，半晌不語。
這支軍隊並不是那支「不拿群眾一針一線」有堅實信仰的軍隊，他們當兵只是為了混條活路，只是為了掙扎著活下去，或者飽著肚子死去。作為一個統帥，李嚴也不是那個時代的政治軍官，會為一個雞蛋槍斃飢餓的士兵——他下不了手。
可是若是不處理，那麼民心不穩怎麼辦？日後的發展會怎樣？
李嚴躊躇了，作為小人物，他可以忽略這些，但現在他是上位者，必須泯滅相當的同情心。
「慈不掌兵。」李胤燁在李嚴耳邊輕聲說了一句。
李嚴點點頭，又搖搖頭。
又過了片刻，李嚴忽然撲地一聲跪到在地，而他面前正是那些觸犯軍規的士兵們。
李嚴這一跪出乎所有人意料，李胤燁和一眾軍官連忙去拉，卻被李嚴推開。
「弟兄們！我李嚴對不起大伙……沒有給大伙及時籌到冬裝……我給大家賠罪了！」
一個頭磕下去，青石板上殷然見血。
所有人都呆住了……這個給大家磕頭的是山南留後，一方大帥……
李嚴霍然站起，大聲說道：「但是大家不該去搶！不該去搶百姓……襄陽是大伙日後的家，這襄陽的百姓就是大伙的父母兄弟親戚朋友……你們搶了他們的冬衣，他們自己怎麼辦？大伙還能吃到軍糧，可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人都得餓著肚子過冬！將心比心，要是有鎮軍這麼搶你的家人，你們會怎麼想？！」
士兵們都沒有說話，很多人垂下了頭去。
「軍法如山，我會秉公處理！」
望著李嚴遠去的背影，被綁的士兵都沉靜了下來，哀求的聲音基本不見，只有偶爾低低的啜泣聲。
剛剛被搶劫過的襄陽城百姓在第二天又聽到了敲門聲，發抖著打開門，百姓們驚恐地又看到了留後府的士兵。
王老三是在黃巢之亂後僥倖活下的一部分襄陽百姓之一，經過了襄陽亂兵和昨天的搶劫，王老三已經只剩下一件單衫，一邊發抖一邊對門口的士兵說道：「軍爺……您請……只是小的家裡沒有東西了……」
說著王老三退在門邊，屋子裡只有四面牆和一些簡單的生活器具。
士兵們並沒有進來，只是客氣說了一句：「老煩鄉親午時務必到城南空地認領被搶物品，並與觀刑。」
「誒誒……」王老三連忙點頭，小心地將士兵們送走。
待確認士兵走遠後，王老三連忙衝到牆角，挖出一罐子，打開罐裡面是一罐陳粟，王老三看了看，又小心地埋了回去，喃喃說道：「幸好這些活土匪沒有搜到這過冬糧……叫我取領被搶的東西？怕是騙我去充作亂黨吧？」
和王老三抱著相同心思的百姓不在少數，他們磨蹭著到了城南空地，雖然看到許多士兵被綁著跪成幾排，一些士兵也紛紛告訴他們該去哪裡領取自己的東西，但卻依舊沒有人敢於去領取分類擺好的種種物品——儘管有的衣服是他們過冬天的唯一依靠。
李嚴知道自己所在的城南空地原本是一處繁華的坊市，黃巢一個路過就被燒掉了大半，前日自己命士兵們屠殺那部分怨氣最重的亂軍親屬之後，這裡終於成了一片寬闊的廣場。望著廣場中陸續趨集的幾千百姓，李嚴的心情非常複雜，很早前他到過這座城市的後身襄樊，那裡雖然不甚繁華，但這種蕭條的景象卻是根本無法想像的。
「軍法審判開始！」李嚴的聲音迴盪在這片空地之中，透著一絲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