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分贓
李克用如今已經不是剛剛那個南下的那個獨眼龍了。數月轉戰下來，代北軍可謂戰無不勝，功勞撈了一大把不說，實際利益更是令他什麼滿意：河東全境第一次被他完全控制，戰略橋頭堡昭義被他拿下以後更實現了隨時可以進軍中原的主動，在黃巢身死，局勢趨穩的情況下對中原各鎮無疑保持著一種威懾。這一切的成果讓這個還不到三十的年輕的主帥有些膨脹，這一點李嚴很快就感覺到了，而這對於他來說卻是一個好兆頭。
「此次登封之戰李將軍可是出力甚多啊……」李克用對李嚴已經類似徒屬的恭敬受之泰然，語氣間或彷彿正對一個部將說話。
李嚴正要謙虛，卻被對方擺了擺手打斷，李克用冷然道：「朱全忠朱大帥可在左近？」
從李克用的口氣中明顯地可以發覺他對朱溫的不滿，李嚴連忙道：「朱全忠自言前日戰損頗重，正在登封城西三十里處就地休整，估計要明後天才能到。」
李克用一直看不起朱溫，雖然妻子替自己剖析了利害，但對那個碭山破落戶積極搶功勞的嘴臉還是十分反感。現在聽李嚴的這口氣，覺得很對胃口，連帶著對李嚴的目光也親善起來，開始詢問起具體戰事。
背後說人壞話講究的是點到為止，李嚴雖然不習慣，但也知道這個道理，在接下來的講述之中使用了謹慎客觀的語氣，非常專業地講述了會戰的全過程。李克用瞇著眼睛聽完了李嚴的敘述，心中對朱溫的看法又低了一層：連只有自己一半人數的黃巢賊軍都打不過，實在是沒出息之極……
在李嚴說話的時候，他並沒注意在自己背後李克用妻子劉氏眼中的警惕。
為了迎接李克用，登封城的代北軍全部出城駐紮，李嚴也主動將兩個暫編營放在了城外，城內不留一兵一卒。這個低姿態做得實在是非常到位，比較之下，因為沒有奪得賊首而鬱悶不堪的李罕之在城內留下了大部就顯得有些驕狂了。因此李克用也沒給這個身上裹著繃帶，滿口代表河陽的人好臉色看，讓李罕之碰了一鼻子灰。
看著面色陰鬱的李罕之離去的背影，李克用冷哼了一聲。
「大帥，你這麼做有些得罪人了……」劉氏見外人都已經走開，小心地對自己的丈夫說道。
李克用一哂，道：「河陽不過一處死地，他諸葛爽根本就是螻蟻，睬他作甚？」
「諸葛爽是不足為慮，大帥刺激朱溫也正可試探其深淺……」
劉氏知道自己丈夫目前的心理狀態，繼續委婉地說道：「但那個李嚴卻是越來越精明了，大帥須得提防才是。」
李克用有些不悅，若不是說這話是自己妻子所說，他早就發火了，半晌才道：「我有分寸。」
劉氏歎息一聲，沒有再勸。
而此刻在朱溫的大營裡，朱溫也正和眾將討論李克用。就在剛才，李克用人還沒到，就移書請朱溫去登封商議請功等事宜。這種態度根本無法讓朱溫平靜，汴軍拼到了七千人才，最後還搭給李嚴一筆補給，才拿到了黃巢的人頭。這獨眼龍憑什麼對自己頤指氣使？
不單是朱溫，他帳下的將領們也都忿忿不已。大家都是武人，卻是嚥不下這口鳥氣。
作為隨軍謀士的謝瞳嘴唇數動，但看到朱溫青白的臉色和眾將的神情，最終還是沒有說話。
「備馬！」朱溫霍然站起，從口中生生擠出一句：「某去拜謁李大招討使！」
天色暗下來，登封城內李克用的駐地戒備森嚴。
堂中一共有五個人：李克用、朱溫、李嚴、李罕之、李師悅。這五人分別代表了河東、汴宋、神策、河陽、徐州五個方面，其中後兩位事實上只是代表主帥列席旁聽——從李克用不等正在趕來的諸葛爽來看，他們的地位就已經定了。作為「中央代表」的李嚴的發言權也並不大，剩下的兩人才是今夜的的主角。
李克用雖然看不起朱溫，但真正見面之時卻沒有顯露出十分明顯的倨傲之色，反而看起來有些淡然。會議一開，李克用就將發言權給了朱溫，靜靜地盯著對方，眼中閃著冷傲的光。
朱溫的表情很恭謙，也看不出心中所想，他謙虛之後一個「惟大帥馬首是瞻」又將皮球踢了回去。
李克又熱烈提議由奮擊將軍發言，李嚴只好硬著頭皮出馬，在長安會戰前他就充當過這種角色，但以前可以偏向李克用，但這回卻是不一樣了，既然下定決心求山南節鉞，就不能將朱溫得罪過甚。同時，也不能讓李克用起了猜忌。總之，必須兩面討好，難度卻是不小。
李嚴選擇了抬高朱溫的手法，將朱溫的高度上升到了一個剛好超過大家心理底線的位置，話語間隱隱約約將朱溫列為了首功。
李嚴的發言出乎了多數人的意料，心機比較淺的李罕之聽了李嚴的話更是露出了不以為然的神色。朱溫本人也微微露出了詫異之色，他顯然知道李嚴是依附李克用的存在，根本沒料到這位奮擊將軍忽然偏向自己，難道是自己答應給的三個月給養起了作用？
李克用的神色一開始也是微微變化，但隨著李嚴發言的繼續，又恢復了剛才雕刻般的表情。
李嚴因為必須保持一種目不斜視的狀態，並沒有觀察到眾人的神情，講完以後心中還是有些忐忑，儘管這個講話稿是事先背好的，他說話時又刻意保持了有點結巴的聲調，顯得很是誠懇。
「奮擊將軍所言極是。」李克用在李嚴說話以後淡然說了一句，倒是聽不出有什麼明顯的情緒。
朱溫聽李克用這句話一出，心裡忽然一涼，連忙站起來「固辭」。
李克用沉默了半晌，卻是一笑：「朱大帥何其謙虛……」這話由一個赳赳武夫，尤其是一個當世人傑以一種淡漠的語氣說出，居然隱隱產生了一種壓迫感。
朱溫額角微微見汗，只好依舊保持著謙恭，語氣間又誠懇了三分，心中卻是恨不得將李克用削成人棍扔進茅廁之中，一開始更是將那個挑起事端和李克用唱雙簧的李嚴罵了個狗血淋頭，但那位奮擊將軍發言以後卻是再也沒有說話，反而誠懇地看著自己，加上之前李克用短暫的色變，又不像是和李克用串好的，令他甚是疑惑。
李嚴的本質並不適應這種，但他在這權利場也混了幾個回合，加上李胤燁反覆強調必須保持一個點到為止的度，他的表現應當說還是不錯的，一副類似後世「大眼睛」的神情誠懇無比，只是心思卻早已經到了會議之後。
分贓持續了一整夜，最後大家終於實現了妥協，李克用的名字列在討伐黃巢勝利報告的最前面，朱溫緊接其後，再往後是李嚴、諸葛爽和時溥等。文中對於還在河南保持著「賊逆」狀態的秦宗權隻字未提，滿紙的天下太平——這顯然是留著看朝廷表現的，要是賞格不滿意，大家手裡還有籌碼。
會議結束以後，大家客套幾句，便匆匆散去。兩個代主帥出席會議的傢伙要迅速將消息傳回，而剩下的則需要各自擬表，寫奏折表功或者替他們表功。
李嚴的表彰由李胤燁代筆，而他本人只是在登封城內兜了兩圈，又回到了原地。
長吸一口氣，李嚴恭敬地對負責李克用警衛工作的史敬思說道：「麻煩史將軍通報一聲，李嚴求見李大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