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三日劇變（二）
戌時初刻，再攻陳州的戰役正式打響。忽明忽暗的火光下，秦宗權望著已經架好雲梯，蟻附登城的士兵，聽著耳畔如雷的戰鼓和號角，得意志滿，對身邊的孫儒說道：「趙犨還是頗有能耐的，且不說抵擋了黃巢那些廢物一百天，即便咱們這麼突襲他設在城外的點還能發出警報……嗯，待城破之日要將他降伏才好……」
孫儒一笑，說道：「咱們這個回馬槍一殺，趙老頭恐怕會嘔血三升，恐怕到時候惱羞成怒，抓他是有些麻煩。」
秦宗權也哈哈大笑：「可笑黃巢那匹夫，癲得真是可愛，居然讓咱們殿後，白送了大批器械……卻不知道現在卻作何表情？又有哪個倒霉蛋子平白被他捅死？」
孫儒正要說話，卻忽然皺起了眉頭，在他目光的盡頭的主攻城牆段，陳州守軍居然抵抗得十分激烈，已經有三部雲梯被毀，許多人影綽綽地從城牆之上掉了下來。
秦宗權也看到了這一情形，臉頓時黑了下來，怒吼一聲：「先登城者，賞金百，粟一石！全軍進城自便！」
命令一層層地傳下去，攻城的蔡軍更加瘋狂，自便就是屠殺，就是財富和糧食，好久不知粟味的軍士們紅著眼往前，一個新的浪潮打向陳州巍峨的城牆。
城牆上負責防務的正是趙麓林，他一趕來，幾乎只是憑著一柄刀，就將賊軍好不容易攀上的十多人殺下城去，原本有些慌亂的守軍見是少將軍，一個個振奮精神，拼出性命地抵抗起不斷湧上的賊軍，這一個危急反而讓他們迅速回到了前些日子的狀態，一時間賊軍損失慘重。
但隨著秦宗權的命令一下，賊軍又悍不畏死地衝來，殺了一批又是一批，趙麓林幾乎沒有喘氣的時間。
雖然大家已經拼盡全力，但畢竟匆忙，加上賊軍人數眾多，比之黃巢的士兵來說素質又好了不少，他們跟野獸一樣地不斷撲上來，實在凶悍非常，一些下級軍官都慌了神。趙麓林忽然發覺自己這邊壓力一輕，暗叫糟糕，放眼望去，賊軍果然已經在城牆上佔到了三個點，大量的賊軍開始湧上，點迅速變成了線，一大段城牆眼睜睜的就失手了。
趙麓林心中瞬間湧上一陣心灰，手中的刀都有些沉重起來，卻忽然聽到那邊傳來一聲怒吼。
「陳州男兒，為了父母妻兒殺賊！殺賊！」
放聲怒吼的正是趙珝，這個在趙麓林眼中有些懦弱的三叔帶著他的親衛隊，死命向那段失手的城牆之上殺去，周圍的一些傷兵也跟著喊，義無反顧地隨著殺向賊軍。
趙珝的聲音雖然洪亮，但趙麓林卻分明地聽出了其中的悲憤和傷勢，趙珝顯然已經受了不輕的傷，這類似加速死亡的持續吶喊只是為了提起陳州兵的士氣，為了最後一絲希望。
趙麓林的眼睛濕潤了，沒有絲毫猶豫，他同樣提起中氣，吶喊一聲，舉起橫刀向那段城牆殺去。
「陳州男兒，為了父母妻兒殺賊！殺賊！」
一開始是砍，砍翻一切阻擋在前的賊軍，到了後來，賊軍已經就在身前，趙麓林就用刀捅，甚至身體撞。他似乎已經忘記了賊軍也有兵器，甚至也沒有發現自己身上已經傷痕遍佈，跟在他身後的親衛們也沒有人猶豫，瘋狂地殺翻那些有可能威脅少將軍的賊人，甚至直接將對方一起撲下城去。
血成幕，肉橫飛。趙麓林終於看到了自己的三叔，全身盡赤的趙珝已經坐在了城牆上，僅剩四人的衛兵還在死戰，拚死保衛自己的主將。
「殺！」趙麓林一刀劈出，對方顯然是也個頭目，居然一下子格開，但卻沒料想到趙麓林忽然一頭撞過來，來不及躲避，被撞翻在地，正要掙扎，忽然眼睛劇痛，竟然是趙麓林將手指直接插進了他的眼睛。
一刀結果對方，趙麓林跌跌撞撞地衝到了三叔身邊，正要說話，卻見三叔目光渙散，嘴唇微動，連忙抱住，大聲呼喚。但趙珝已經不成了，腹間的腸子已經流出數尺，肋部還有鮮血汨汨流出。
「殺賊……殺！」趙珝的聲音越來越弱，轉眼就已經沒了聲息。
趙麓林紅了眼，將三叔放下，再次舉起了刀，怒吼一聲：「殺賊！」
刀甫一出，忽然一陣眩暈襲來，一口鮮血噴出，仆地不起。
還在死戰中的護衛們見少將軍倒下，不顧一切地衝過來，死命護住，一個士兵背起了渾身是傷的趙麓林，大家奮力向城下突圍。
趙犨此刻也紅了眼，秦宗權的突襲讓他始終料未及。等他集合起城內所有力量，城牆已經陷落，大批賊軍正朝城內湧來。
當一個士兵背著渾身是血的兒子出現在他面前時，他幾乎倒下。咬緊牙關連連催問那個士兵前方的情形。
那個士兵的同伴們已經悉數戰死，他自己也帶著傷，此時早已經脫力，聽到使君開口，咬緊牙關說道：「三爺戰死……咱們總算把少將軍背回來了……」
說完，一下栽倒。趙犨伸手一探，竟已經沒了鼻息。
長歎一聲，趙犨竟淚流滿面，召來一個親信，低聲吩咐道：「陳張，你帶二十騎，護好麓林突圍！」
叫陳張的親信應了一聲，猶豫了一下問道：「那使君呢？」
「去罷！」趙犨一揮手，翻身上馬，身手彷彿回到了三十年前那般矯健，對著後面有些惶恐的士兵們說道：「三爺去了，咱們不能給陳州男兒丟臉，帶把的跟我殺賊保家！」
蒼蒼白髮，瑟瑟鬍鬚，老人用全部力氣大喊一聲：「殺賊！」
「殺賊！」勇氣頓生的士兵們迅速跟在老人背後，向正在進城的賊軍殺去。陳張呆了呆，叫過自己的年輕的弟弟，說道：「你給我記著，一定要把少爺帶出去！」
陳張的弟弟問道：「那你呢？」
回答他的是一巴掌加一聲怒吼：「哪來那麼多屁話！家裡的香火得你他媽續著！快滾！」話一說完，陳張便向趙犨的方向奔去，馬蹄嗒嗒，在嘈雜聲中竟分外清晰。
「咱們也去吧？」一個士兵紅著眼睛說道。
我的娘也是你的娘啊……可愛的兄長大人……陳張年輕的弟弟抹了把眼淚，大吼一聲：「向西，向西去！」
同伴們無言，默默地掉轉馬頭，每個人都緊咬著牙關，堅持不回頭。
在他們的背後，已經是殺聲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