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陳州不降
蔡軍一進城,訓練時日尚短的陳州軍就不再是百戰餘生的蔡軍對手,加上滿城的親友的哭號,許多人開始惦記自己的家屬,本能的畏死心理開始發作,有人想起了逃命,最終丟掉了自己的職責和誓言,許多人奮起的一點死志終於瓦解為塵土。
願戰者死,求生者逃,在一片混亂之中,竟然沒有人想過投降,蔡軍最終也沒能抓到大隊的俘虜。
兩時辰以後,整個陳州只剩最後一股陳軍還在死戰。這些人似乎絲毫沒有對親人的眷戀,沒有任何畏死之心,面對著數倍於己的蔡軍,一副決死姿態始終不改,據守著城西的一片房子奮力反抗。
蔡軍經驗豐富,自然知道在這年頭,只有牙兵親衛才會選擇死戰到底,因為大部分敵人都不會放過這些人和他們的家屬。而這些人之所以不潰散,唯一的理由的就是主將還在。想到可能抓到趙犨,蔡軍更是不會放過這些人,但也不願意和對方拚命,只是將這一片的房子緊緊圍住,不定時地射箭,虛張聲勢,讓那些陳軍耗盡力氣後方便動手。
蔡軍的估計並沒有錯,趙犨、趙昶都在這裡。趙犨的臂膀受創,鮮血已經滲紅了繃帶,臉色蒼白。而趙昶則索性丟掉了自肘以下的一隻手,勉力支撐,豆大的汗珠如同雨下。
「二郎,咱們終究是老了……」趙犨臉色雖然差,但神色間卻平靜如水,反而露出一絲懷念的悠然:「遙想當年,你我可都是破陣殺敵的好漢子,記得劉稹在昭義作亂之際,父親領命出征,你我雙槍並騎,殺得那叛軍屁滾尿流,當真是痛快啊……」
趙昶張張嘴,卻只能倒抽冷氣,想笑,又是神情扭曲。
趙犨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在回憶之中,並不看趙昶,自顧自說道:「記得有一次,剛上戰場的老三被困,你我救出他後,他卻只是哭泣,問了半晌才知道,他一連挑了十三人,其中一個用力太大,一時間拔不出槍,就串在槍上直勾勾地盯著他,他又噁心又發慌張,竟然是把父親給他的槍都丟了……這個老三啊,看似柔弱,其實只是沒到剛強處,他丟的兩顆手指不是為了救你被人砍掉的嗎?老三……」
說著說著,趙犨的眼圈紅了,最後卻是微笑:「咱們將門世家子弟,戰死卻是榮耀,老三畢竟沒有墮了咱家的顏面……」
「趙使君,某乃蔡州孫儒,請出來一見……」一聲悠長的大喝打斷了趙犨的懷想,遠遠地從外面傳來進來。
趙犨一笑,長身而起,卻是一個踉蹌,沖一直侍立在旁的陳張擺手示意無妨,趙犨小心地整理了一下衣裝,大踏步地走出門去,趙昶也一笑,卻是發出呼呼的聲音,跟在了自己的兄長身後。
孫儒與靜靜地立馬在一處房屋之前,房屋殘舊的照壁上還寫著「長宜子孫」四個大字。在孫儒二十丈遠之處就是陳軍所據的最後兩排房子,不過二十多間。
看到趙犨出現在那排房子之前,孫儒卻是行了個禮,方才說道:「趙老師,咱們就不多說了,你們失了最後的街道,無法隔火的……」
趙犨一笑,提起最後的中氣大聲回復道:「孫儒,你覺得我會投降嗎?」
孫儒盡量誠懇地說道:「如今的天下,改旗易幟無關大雅,老師何必固執?」
趙犨搖頭,說道:「趙犨非是不怕死,也不在乎狗屁臣節,哪一鎮都可以降,卻惟獨不降賊子,不降禽獸!」
孫儒終於色變,而在他背後的劉建鋒和馬殷等人都紛紛怒罵起來,擁簇著趙犨的戰士們則迅速戒備,將趙犨護得個嚴嚴實實。
「趙老師!你不悔了嗎?」孫儒冷冷地問道。
趙犨反問:「你能放過陳州百姓嗎?」
孫儒默然,最後說了一句:「您有什麼遺言嗎?」
趙犨不答,轉身而去,頭也沒回。
孫儒也冷然回頭,留下一句話:「建塚立碑!」
劉建鋒和馬殷轟然答應,一聲令下,火箭亂髮,射向剩下的百多陳軍所困守的那兩排房子,第二排第三排弓箭手則預備射殺被逼出來的陳軍。
令蔡軍意外的是,火勢驟起,但那幾排房子卻上絲毫沒有動靜。靜得讓人發慌,蔡軍面面相覷,均是露出訝異之色……莫不是陳軍借土遁跑掉了?
劉建鋒身形一動,就要帶人去靠近,卻被馬殷拉住。
馬殷搖頭,說道:「要是有秘道之屬,這趙犨怕是早就跑掉了,他們怕是等咱們過去好拚命呢。」
自知自己在智謀上遠不如馬殷,劉建鋒點點頭,一鞭子抽向一個放鬆下來的弓箭手,怒喝道:「繼續戒備!」
火勢已經開始蔓延,燒得房子劈啪作響,過火面積已經佔了一半,屋子裡更是煙霧瀰漫。
此刻,趙昶已經昏迷不醒,趙犨看了一眼在這間屋子裡陪著自己的十多個弟兄,忍著無比的胸悶,充滿歉意地說道:「對方有個眼光不錯的,卻是連拚命的機會都沒留給大家。」
「願與大帥共死!」部下的回答很簡單,也很堅決。
趙犨劇烈地咳嗽,眼淚都咳了出來。
火終於蔓延遍了房子,有個別房子中開始有慘叫,火勢最大的一間房子更是已經塌去。
蔡軍相顧之下神色駭然,他們顯然沒想到陳軍最後這麼一點人居然如此勇悍,到現在都沒有人衝殺出來,竟像是甘願**一般。
聽到慘叫,不知道是哪間,忽然響起了整齊的吼叫,緊接著,聽到同伴吼叫的其他陳軍也跟著發出了自己的吶喊,慘叫之聲迅速被這吶喊所替代。
蔡軍的弓箭手已經垂下了自己的弓箭,甚至連脾氣差勁的劉建鋒也呆住了,絲毫沒注意到自己的部屬的舉動。
「趙家軍,果然是真男子!」馬殷喟歎。
「使君,弟兄們,小的對不起大家……」一個在附近的躲藏角落裡的陳軍逃兵咬緊了自己的牙關,半晌,忽然一聲怒吼,一刀在手,殺向賊軍。
遠遠走開的孫儒聽了回報,只是閉上了眼睛,沒有言語。
作為出身忠武的老軍人,有誰不佩服趙家兄弟的為人,有誰沒見識過他們一呼百應,橫槍殺敵?孫儒並不為趙家兄弟的死而產生半點傷感和愧疚,他只是喟歎一個曾經作為少年時代的偶像的隕落。
已經陷入屠戮的陳州似乎都在迴響著一聲整齊的吶喊,用盡生命的吶喊:
「陳州不降!」
「陳州不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