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梁田坡
梁田坡是一個地名，本來只是個地名而已，如果不出意外，它將在日後沉沒在地方志裡，甚至永遠消失。但是，梁田坡最終還是沒有默默無聞，相反的，它成了一個歷史名詞，因為這裡成了一次規模巨大的戰役的主戰場。
李嚴一直懷疑古代戰爭動輒十萬士兵在一個小地方殺來殺去的真實性，但事實證明，這個懷疑是完全沒道理的。在他的周圍，密密麻麻的都是人，遠處一大片的黑點顯然也不是螞蟻。戰役的結局是肯定的，歷史書上分明寫好了，起義軍大敗，不得不考慮放棄長安。當然，現在李嚴看來，黃巢逃竄意味著巴結好幾位節度求一兩個邊遠小州縣的日子已經不是很遙遠了。此刻重榮軍華陰南，楊復光主力在渭北，與李克用主導的大營已成犄角，三面攻擊之下，黃巢應該是沒本事翻盤的。
沒有熱兵器，會戰基本上就是原始的殺戮大賽。唐字大旗下的幾鎮軍隊裝備齊整，弓箭手配備充足，拋開兵員素質，在武器上就佔了優勢。李嚴很疑惑地發現雙方的弩機數量都十分有限，詢問了閻烽以後才知道，這個時代弩機的造價已經不是消耗極大的藩鎮能夠大量配備的了，其中的大傢伙更是都挪到老窩作防禦使用了。簡單的說就是，一個手弩就比三五條人命貴，做那玩意不值當。
會戰的正面進攻主力是李克用所部，既然他是拿定大功勞的，也就必須付出犧牲才行，這是古今中外的常識。先鋒依然是那些人，唯一被替換的是李存孝，他被安排在第二批次進攻的隊列裡，神情間有些鬱鬱。
李嚴所部很榮幸地有機會參加作戰，就被安排在第三批次，跟在李存孝和王建他們後面。這個安排顯然已經給了李嚴面子，李嚴並不知道當面的大頭子是黃巢本人，因此感覺還可以接受。分贓獲利比較小，沒必要出死力的王處存所部有五千人也在這一批裡，這一批人就好比籃球賽裡的板凳隊員，出場時間全看對方抵抗力度。
戰鬥的進程終於展開，殺聲震耳，兩支軍隊像是洪流爭道一樣碰撞在了一起，沒參加過大戰役的李嚴所部士兵臉色都有些發白。李嚴心中雖然震撼，但臉上卻沒有絲毫表露，更沒有像以前一樣湊到前面去看打仗，他心裡明白，所謂大軍正戰對於參與者來說，無非就是殺人，殺更多的人。他倒是有些羨慕以前看的小說裡那些穿越戰友們，一個個都能指揮若定，三百人起家指揮萬人會戰也不過是談笑之間。
在李嚴前面的李存孝和王建都沒什麼表情變化，儘管兩人都自詡勇悍，但沒輪到自己，乾著急也是無用，反而不如養足精神來得實在。
號角再響，這是先鋒已經突破，第二批部隊開始突擊的命令。原本沉默的李存孝和王建等將領同時一聲怒吼，全軍轟然啟動。這一批人是中堅力量，是決定性的因素，一旦出擊聲勢當真是駭人。連後軍都被震動，李嚴的目光緊緊盯著前方啟動的兩個軍陣，一個是李存孝的，一個是王建的，發現了兩軍的動作效率、士兵風貌居然相差無幾，李存孝的兵員素質高，而王建呢？以前沒聽說過那太監手下的兵很能打啊？
「前天一個現在在忠武軍中的舊僚說楊中使手下八部將以鹿晏弘為首，其餘人湊數而已，現在看來，未必如此。」閻烽評論道。
鹿晏弘？李嚴記憶中有些印象，也見過一次面，是個粗魯的傢伙。鹿晏弘、八部將……難道王建真的是那個後來佔據四川做皇帝的王建，外號賊王八的？
李嚴想了片刻，終於確定了這個事實。不過也沒有很大的震撼，畢竟他連現任正規皇帝都見過，也不在乎多認識一個未來皇帝，還在心中作了比較：現在大家都是千多手下，你做得皇帝，老子不是也有機會？
既然是會戰，那麼需要的時間必然不是一次小規模遭遇戰可以比較的，在戰事持續了兩個時辰以後，李嚴他們居然等到了出擊的命令。
李嚴負責的是左翼，中間由王處存所部的一個將領負責，右側則是代北的三千士兵。從目前的戰局來看，這批萬人隊的作用就是一隻天平上的小砝碼，起個加快勝負體現的作用。即便是他們不出場，黃巢所部也是必敗的。
李嚴沒有鼓勵自己的士兵，只是通告了一句話：「權當殺人訓練。」
李嚴到底混了半年多古代，判斷力已經和這個時代接軌了，他們進入戰場之時，黃巢部軍已經陷入崩潰邊緣，唐軍一萬新銳的加入就是等於把在懸崖邊的他們推了一把。
在作戰前，李嚴已經召集所有下級軍官開了會，自知是垃圾時間出場的李嚴命令全軍完全按照操典規定，主要任務不是多殺人，而是盡量殺，少死人。因此，一上戰場，李嚴所部完全沒有邊上友軍的大無畏殺戮精神，在混亂中依舊保持了比較完整的隊型。很多士兵雖然膽怯，但畢竟周圍都是自己人，殺翻幾個也就麻木了，機械地執行什長、隊正的口令，一步步向前。
混亂中李嚴發現了一個沒有系黑帶子（唐軍全部系黑帶以示區別）的將領趴在馬背上往唐軍方向亂撞，後面還追著幾個唐軍騎兵，看樣子是楊太監手下的人。
怎麼能讓太監的人立功勞？李嚴因為受了威脅，很厭惡素有忠義之名的楊復恭，看看身邊還有薛老大和薛老二（老三不知道衝到哪裡砍人去了）和幾個騎手，一聲令下，朝那個逃將撲去。
那個逃將已經受了傷，被李嚴一刀就給劈下馬來，後面追趕的忠武騎兵一個個頓時變成了傻瓜。
「看什麼看？」李嚴為了確認功勞，不顧噁心，腰間已經別上了那將的腦袋，沖幾個忠武騎兵罵了一聲，勒馬就要繼續向前。哪知忠武騎兵中有了發了聲喊，幾個人刀槍並舉，殺向李嚴。
不會吧？搶個功勞這麼嚴重？李嚴連忙閃避，薛家兄弟和幾個手下也迅速加入了戰團。
「為張將軍報仇！」李嚴一聽到這話就知道壞事了，自己明顯殺錯人了。觀察周圍，見都是自己人和黃巢的賊軍，立即大叫一聲：「全殺了！」
幾個忠武騎兵本來就是疲憊之軀，馬力不足，要不也不會被那張姓將領的好馬拋下那麼多，在李嚴部下的圍攻下，沒頂半刻就全部陪那張將軍去了。李嚴抹了把汗塗得一臉都是血，趁亂將那個掛著腰間的腦袋扔進亂軍，居然還砸翻一個，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砸翻自己人。
黃巢在亂軍之中以外中了一箭，所部終於崩潰，開始大量潰逃，上演了李嚴非常熟悉的爭奪生存權的表演，唯一的區別是這回沒人投降，大家都是奮力逃命。李克用殺俘虜的名聲已經紅遍整個黃巢軍隊，指望投降活命還不如踩死幾個同伴有希望。
李嚴並沒有像其他將領一樣吃了春藥一般的追殺過去，只是大聲下令所部立即打掃周圍戰場。有好用的兵器全部收了，甲冑有完整的也全部扒下來……一個時辰以後，在周圍留下休整的友軍驚訝的目光注視下，李嚴所部在軍官的指導下進行換裝。而他們的周圍，有的屍體只連條鼻犢都沒給剩下……
窮瘋了的見過，沒見過窮成禽獸的！那屍體裡可還有自己友軍……所有人心裡都這麼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