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買賣天下
什麼是天下之心？
李嚴感覺自己的頭越來越痛。他彷彿看到自己橫刀縱馬，踩踏過無止境的屍體。這些屍體有敵人，有戰友，有胡奴兒，有漢家子，有衣甲各異的士兵，但更多的是形容枯槁的難民。
他是一個任性的男人，粗疏簡單，貌似硬氣，其實卻是再普通不過。與尋常百姓相比，唯一的區別就是幾年的軍旅生涯使他學會了殺人，也殺過人而已。在某種程度上，他前半生所處的學校和軍隊還是相對簡單的地方，比起一般在企業政府工作的民眾還要稚嫩許多……初到貴地的生澀與理想主義終於磨滅以後，帶著部下生存下來成了他的唯一目標。理想大不過形勢，這句話他以前就明白，現在經過了戰火鮮血洗禮之後，理解的更加深刻而已。平天下……過個二十年不是有朱阿三、李克用、楊行密、賊王八他們嗎？他們割據了，分裂了中國……那又怎麼樣？百多年後趙匡胤會生出來，歷史總是歷史，應當由大人物去操心。自己這樣的人要做的只是帶著弟兄們活到政局穩定而已。如果後世ＹＹ小說家得知他現在只剩這些小出息，會不會嘲笑他胸無大志呢？天知道，造化把他強行塞進了這兵荒馬亂，殺伐橫生的時代，能在夾縫中生存已屬不易.
史書中沒有他李嚴這麼一個名字，沒有賦予他一統天下的歷史責任。那麼處在歷史的夾縫中，繼續生存下去，更多還是出自本能吧？
那麼，為了更多人的生存呢？
為了無數個孫二小少交兩個大子的稅收，為了無數個孫二小的侄子能跟著先生讀書呢？抑或男人不用倒在刀下，女人可以等到丈夫回家……
李嚴的眼皮一陣猛跳。
「你所殺的永遠是少數，你所保全的才是蒼生。」一直沒有打擾李嚴的辛峻像是知道李嚴的心思一般，悠悠地說出一句。
李嚴猛然站起，盯著辛峻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某乃辛峻辛子烈也。」辛峻毫不畏懼李嚴的目光。
「你能給我什麼？」過了半晌，李嚴問道。
辛峻又豎起指頭，這回是兩根：「一，我能教給你以一敵百的功夫，也能給你講解先祖父所留之書，學之雖不說萬人敵，衝鋒陷陣，卻能多幾分保命機會；至於裡邊的兵法料算之機，運籌帷幄也是歷代先人心得。二，我家頗有勢力，給錢給人建個千人強軍不成問題。我所結識的江湖豪傑為數雖然不多，但卻是一時之選。如何？」
「目的，交換條件。」李嚴繼續問道，眼前的辛峻完全不狂妄，反而是像隻狐狸。這隻狐狸還十分狡猾，狐臊味藏的很好。李嚴覺得面對這樣的傢伙，還是事先談明白更好。不過自己的談判的手腕，確實還是嫩，怎麼偽裝成熟，還是覺得欠缺點什麼。
辛峻瞇起了眼睛，猶豫了一下說道：「給我的家族十個名額的爵位，不低於縣男。呃，再給十個散官，不低於昭武校尉……如此應當是夠了，其餘到時候再說。」
「假如我出身於有勢力可以介入天下紛爭的家族，本身一個又是可以號令頂尖江湖人物的高手，我會為了幾個散官虛爵來幫你嗎？」李嚴越來越覺得眼前的事情太過虛假，但明顯沒有人會有興趣對他這樣的小人物耍陰謀，這又讓他疑惑不已。
辛峻呆了呆，又露出森白的牙齒：「那加一個節度使吧，我看浙東不錯，風景好。」
浙東？與以後的富甲天下相比目前顯得有點荒僻，這點李嚴還是很清楚的。
「這不是菜場買菜！」李嚴有些怒了，這個「遊俠」實在太難理解。
誰知辛峻又撂出一句：「權當買菜好了，信不信由你。」
這人看來又犯病了，荒誕……李嚴迅速盤算，忽然想起一點，冷汗頓出，問道：「你認識壽王嗎？」
「見過一面，心眼小，沒王霸之氣。」辛峻的確好像是在談論菜市場的白菜一般，而且談論的還是蟲蛀澇淹的白菜。
王霸之氣……
「你覺得我有王霸之氣？虎軀一震就能八方來投？」
「然也。」
「…………」
李嚴雖然哭笑不得，但卻感覺對方實在沒有什麼很大的破綻，排除了壽王派來試探或者壽王的冤家派來搞陰謀這兩種可能。李嚴劣性子再度作祟，一咬牙：「成交。」說出這兩個字，李嚴就等於選擇了一條殺人如麻的道路，一條單行道。當然也有可能出了這門腦袋瓜子就落地。當真是兩字一出，心中無味翻滾，百感交集。
辛峻卻似乎鬆了一口氣一般，露出愜意的神情。竟然鬆了鬆身子，向門外走去。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若是李義山還在，倒是可以把酒言歡吶……」
望著這個神秘得近乎詭異的背影，李嚴沉默了許久。如果說他一下子就堅定了逐鹿天下，為中華奮鬥的決心則必是作報告式的假話。但李嚴也確然不是以前那個大頭兵或者理想主義者了，如果說最早搶劫馬家堡子除了馬氏父子的死給他帶來一定的震撼以外還是一次「正義」行動。那麼長安街頭屋內橫陳的屍體，自己所殺的那個失去愛人的丈夫，那個叫「紅娘」的丈夫為妻子不顧一切衝過來的神情，柴火一樣倒在他刀下的饑民……如是種種，已經足夠讓一個現代人完成一次靈魂的蛻變。這可以理解，無論是誰，在滅絕人性的時代裡活上三個月，都會出現明顯的變異，同化於時代是除去自尋死路以外的唯一的選擇。
或許，我只要做到割據一方的節度使，哪怕是一個州刺使就能避免視線範圍之內出現那樣的慘劇了罷？李嚴想道。至於中國，看看再說吧。辛峻到底安得什麼心，有什麼陰謀已經不再重要……老子只為活下去，活不了最多不就是死嘛。
干了！李嚴握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