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恍若洪鐘
人來人往的廣場，李嚴看到一個孩子趴在長椅上哭泣，就走過去問道：「小朋友，你怎麼了？是不是找不到爸爸媽媽了？告訴解放軍叔叔好不好？」
那孩子完全不理李嚴，還是哭。
李嚴有些鬱悶，正在考慮想是不是要叫110那些黑皮來處理，一個男子就忽然抓住了他，大聲質問：「你把我兒子怎麼了？」
李嚴一把甩開那男正要辯解，卻發現對方的頭上有一個巨大破洞，鮮血滿臉都是，正神情猙獰地盯著自己。
馬大財主？？
李嚴回頭去看那孩子，卻發現那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轉過了身，腦袋爛了半天，臉血肉模糊，正是馬大財主那個牲口兒子。
天忽然就黑了，廣場上的人驟然多了不少，一個個都朝李嚴圍來，他們一個個都是形銷骨立，面無人色，竟然都變成了唐朝的饑民。
李嚴猛地一顫，悚然驚醒。環顧四周，卻是一間還算完整的房屋。屋子裡只有辛峻一人，屋外卻是時時有嘈雜聲傳來。原來又是一場噩夢，李嚴一邊抹汗一邊大口喘氣。
「醒了？」辛峻瞥了一眼李嚴以後又低頭看手裡的書。
李嚴搖了搖腦袋，清醒了一點，查看了一下自己，也沒有任何明顯的傷勢。試著站了起來，問道：「這是什麼地方？他們人呢？」
「運氣好，遇見你所部的斥候了。」辛峻合上書，放到一邊的桌子上，說道：「聽說你只練了三個多月的兵，不錯。」
知道自己終於回到部隊，李嚴不知道應該是興奮還是痛苦。幾乎是一夜之間，他發現自己根本不適合作領導，如果只是做校尉倒可能更合適。練兵不錯有什麼用？指揮不行只是讓手下士兵白白送死而已，比方這次刺殺。一時頭昏，自以為是，落了個損兵折將……
李嚴有些灰心地歎了口氣，不知從何說起。把目光轉到轉到了桌子上那本書。
「這不是我的嗎？」李嚴一看就覺得這本書面熟，拿過來卻發現正是自己從馬家搶來的那本《明武》。
「你不知道抄寫著本書的人是先祖父嗎？」辛峻的語氣還是沒什麼變化，跟白開水一樣。
辛雲京……李嚴這才想起來，昭德在傳播辛峻事跡的時候好像是提到這人是辛峻的祖父。只是當時他心不在焉，沒仔細聽。現在辛峻這麼說，李嚴倒有些好奇，問道：「這本書寫的到底是什麼？好像是講武學，又好像不是。」
「也沒什麼用……」辛峻的神色有些古怪，頓了頓問道：「你有野心嗎？」
「如果說野心是比較大的志氣，」李嚴很坦率地回答：「那麼我以前有，現在沒有了。」
辛峻眉頭一皺，說道：「為什麼？」
「我的心不夠硬。」李嚴不知道怎麼回事，照實作了回答，這是事實，只是他一直不願意承認罷了。無論在二十一世紀還是在唐朝，他都屬於混不開而強作冷酷的那種好人。當屠殺饑民帶來的第一陣眩暈湧上大腦以後，他就明白了這一點。
「難道我還要繼續找其他人？不行……」辛峻嘟囔了一句，李嚴剛要問，辛峻卻又說道：「其實逐鹿天下至少能混個表面威風。」
威風，當然威風。可我李嚴不是這塊料啊……李嚴沒回答，但神情已經明白地告訴了辛峻答案。
「以我所得，百姓是靠不住的。天下總歸需要一個英雄站出來。」辛峻的神情忽然嚴肅起來：「這些年我行遍山河內外，所見雖有梟雄若干，但卻一個英雄也無。讓屠夫居天下是天下的不幸，中國的不幸……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我雖做了遊俠，但些須門路還是有的。」
有這等好事？李嚴一時間呆住，甚至沒注意到辛峻話語間的不對之處。難道這位遊俠先生業餘還兼職玄幻寫手不成？這人看上去也沒二兩肉，雖然本事高點，卻也只是速度快，技巧精深，並沒有到通神的境界。那種掌心一吐，幾百道內力吞吐而出的功夫，也根本不存在。應當也沒有走火入魔造成隱藏的神經毛病的可能，他為什麼忽然要幫給我？大家又不是親戚……
辛峻見李嚴呆住，望著這個充滿質疑的男人，循循善誘地說道：「我知道你內心還堅守著那些可笑的是非觀念，殺人苦悶，但你如果不殺就會被別人殺掉，殺你的人又可能再去殺別人……如是循環下去，你不妨想想，會是怎樣的情景？」
這人原來不瘋。這是李嚴的第一個想法，看他侃侃而談的樣子，和部隊政委比起來也差不了多少。只是他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天下男人都死絕了，非拉上我不成了？
「你一定在想我為何要拉上你？因為我看到先祖父的《明武》在你身上……」眼看李嚴聽到這個理由就要暴起，辛峻卻不緊不慢，繼續說道：「更重要的是，你是個有想法有頭腦的人，也是現在還沒徹底爛掉的軍官。我在你的軍隊的裡聽到了一種說法，說你李軍使告訴他們只要奮力殺敵，就可以建立一個文官不愛財，武官不惜命的新大唐。百姓可以監督官吏，可以有陳情的機會，可以吃飽飯，穿暖衣……」
李嚴無奈地看著對方繼續發揮。想不到這傢伙會對政治宣傳這麼感興趣，要是政委或者政治部主任在，那他還不撲上去擁抱？
李嚴這時候已經灰了心，他覺得自己始終不是做大事的料，而之前的雄心萬丈、信誓旦旦回頭一看卻如同兒時過家家一般可笑。天下不是好人能爭奪的，也不是所有好人在發表一通宣言或者散發幾道王八之氣就可以瞬間變壞的，他李嚴就是個例子。因此，不管辛峻出於什麼目的，又是怎樣舌燦蓮花，李嚴都是抱著狂風左起，右耳便去的態度等待辛峻口水耗乾再去喝水了事。
這時，辛峻說了一句這樣的話：
「那個叫孫二小的什長在與我說這些話時，整個人忽然挺直起來，頭抬得老高，眼裡儘是驕傲的光芒……」
李嚴聽到這話，心中沒來由一痛。
孫二小這個兵他知道，一次他心血來潮，模仿後世解放軍做官兵談心的時候，孫二小扭捏的神情和滄桑的臉龐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記得那次孫二小結結巴巴地地講述了自己艱難而簡單的十七年生活經歷以後還問了自己一句：「到了新大唐，即便俺打仗死了，俺家侄子也跟著先生唸書了。對吧？」
自己當初還拍了拍那個少年的肩膀，鼓勵了一句：「你不會死，說不定以後還是孫將軍呢。」
當時孫二小說了一句什麼？好像是「俺做不來將軍，俺只想以後打獵少交兩個大子。」
他只是想作一個獵戶，一個不被差役推官欺負得太狠的獵戶，如此而已！
「……那時，我就有幫你的心思了。現在就問你一句話，你當時告訴他們的是不是戲耍之言？」辛峻疏懶的聲音恍若洪鐘。
李嚴的腦子嗡嗡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