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濮陽,一萬五千精銳漢軍護著大漢監國太子劉動趕赴官渡戰場。胡人入甕漢人興奮異常,對於太子之深謀遠慮由衷欽佩。然太子劉動在車駕之中緊鎖眉關,沉思許久,臉色漸漸變得難看起來。
「劉元海之城府手段絕無如此簡單,所有計劃皆是順利進行,對手若是尋常之輩合該如此……可劉淵此人非是易與之輩,如此順利倒是讓人心神難安啊!」自言自語的歎息道,作戰計劃初成的那一霎那興奮感早已消退,取而代之的則是強烈的不安。
自己的謀劃天衣無縫,可對手乃是一代梟雄,關係著國家興亡的一戰,若是沒有絲毫的把握與準備,如何敢接招呢?
「殿下,後方軍情傳來,胡人已經攻陷白馬渡口,正在向東全力進軍!」鎮北將軍文虎接到軍情之後,在車窗旁低聲稟報著。
大漢監國太子劉動聞言不覺困惑道:「方圓百里之內錢糧軍械盡數屯聚濮陽,濮陽外圍守衛有意留下破綻,胡人何以捨近取遠,捨易求難?」
為了將渡過黃河的後漢大軍留在中原,太子劉動特意在濮陽外圍布下有破綻的防禦陣勢,而兵力也並非是十分強悍,最重要的是濮陽城中暗中留下的兵馬足以讓貌似薄弱的濮陽城堅持到計劃的終結。
只要胡人奮力攻打濮陽,便會徹底陷入本地戰場再也沒有移動的機會,這樣一來待漢軍清楚了黃河水域的後漢水師之後,被留在中原的胡人便是孤軍作戰,在無後援了……
見太子撩開了馬車上的窗簾,文虎低聲道:「劉淵老謀深算,胡人之中亦多有智者,怕是這次來犯非是如此簡單。殿下欲親赴戰場怕是凶險,不若車駕暫駐陳留,官渡之戰交給末將便可。」
「允明你的判斷怎樣?」太子劉動聽罷文虎的建言,轉而問另一側的譙登。譙登在馬車另一側同樣壓低聲音道:「黃河防線甚長,微臣以為官渡,白馬,延津等地戰事當盡快解決,給地皆須後備兵力補充堅守,軍情往來傳遞才有殿下發揮的空間。官渡戰役無論規模大小,怕是對於戰局皆是微不足道之事了。」
另一側的文虎聽了暗自點頭,這譙登乃是名儒譙周之孫,不僅僅經學堪稱一流,治國治軍皆有其獨特之處。胡人如此輕而易舉的如了漢人的心意,除非劉淵犯了糊塗,否則這一戰絕對沒有看到的這般簡單。
就如譙登所言,黃河東西何止百里之長?胡人若是有所算計,其目標是哪裡絕不是漢軍可以預料的,此時此刻官渡也好,白馬也好,延津也好,其他渡口也好,甚至是黃河上的水軍廝殺都無關緊要了,最為主要的是軍情!!
有了情報才能分析敵人的意圖,而情報的時限更是關乎著整個戰局每一處的勝敗!因此太子劉動要選擇一處便於傳遞軍情的地點指揮大局,而不是投入官渡這般的戰場之中。
太子劉動聞言微微頷首表示贊同,何攀人在川中此刻怕是還沒有接到消息,而江統巡視兩淮此刻也是趕不回許昌。許昌自有文武留守,但這前方數百里的戰線上也只有自己能夠顧全大局,指揮作戰了。
其他人的謀略或許是夠了,但無論資歷還是職位都無法應對形勢做出足夠的決斷,或者說還沒有那樣的地位可供這些人發揮才能。
「官渡之戰便交給文虎將軍前去處理,要用最快的速度結束戰鬥!」太子劉動肅穆說道。
「請殿下放心,文虎定不辱命!」事態緊急文虎抱拳接令,帶著本部數千兵馬脫離隊伍加速前往官渡去了。官渡戰場早已佈置了數支人馬,文虎前往乃是指揮各路兵馬作戰,並非親自衝鋒陷陣,因此所帶的不過是本部的兩千餘人。
「允明,立即傳令各地後續人馬速速進兵,嚴密監視黃河沿岸動靜,軍情傳遞之安排一切交付於你。」劉動轉向另一側不假思索的吩咐道。
譙登也是微微躬身道:「微臣領命,微臣告辭!」言罷譙登也是帶著數百人離開隊伍。
「傳令全軍立即掉頭,返回濮陽!」太子劉動心中早已選好了自己的位置,當下傳令大軍前軍轉為後軍,後軍轉為前軍火速趕赴濮陽城!
……
硝煙瀰漫,殺聲震天,黃河水域上戰船密佈,矢石如雨,無數大小戰船縱橫河面殺個不停!帶著大火衝殺的戰船,逐漸下沉的戰艦,浮在水面上的船板,轉瞬間被浪濤吞噬的雙方兵將,無處不在,充塞於黃河水面的每一處!
由入海口逆流而上的漢軍戰船每過一處便留下一支船隊參與當地的戰事,後漢水師原本憑借數量而佔據的優勢轉眼間便化為烏有……
後漢大將劉曜在北岸岸邊靜靜的聽著各地的軍情回報,沉思許久道:「是時候了,使人放烽火傳令,全力出擊!」
「是!」負責傳令的將領見終於來到了這一刻,頓時精神一振,雙拳緊握的下去佈置。
劉曜轉首道:「孟孫如何看待此戰?」
張賓在旁手撚鬚髯道:「將軍早有決心,不須下官多說了吧。」
「這一戰謀略能佈置到這般程度,父皇也是十分高興,孟孫的功勞定當如實上報。」劉曜這一次制定戰略特意找到了張賓出謀劃策。自從石勒與張賓等人聯手殺得東路漢軍大敗,後漢建國之後,張賓便被調到朝中供職。
東方戰場的表現讓劉曜十分看重張賓,因此將其帶在身側形影不離。張賓始終恭謹如初,小心翼翼,心中想什麼卻不是劉曜能夠窺破的。
「多謝將軍!」張賓仍是毫無情緒波動的躬身謝到。作為漢人被胡人搶領了功勞乃是常用的事情,如今劉曜不僅僅不搶,還有意據實上報,張賓的仕途可謂是一帆風順了。但張賓心中卻是知道對方如此用意,一旦自己的官位超過了石勒,日後再想與石勒一同做事,怕是難以如願……
劉曜仔細端詳張賓一番,帶有幾分笑意的對眾將道:「前方將士捨命奮戰為我等開路,漢人更是欺我等水軍薄弱,接下來便是諸位將軍表現之機了!」
就在北岸的烽火陸續傳遞之後,後漢水軍忽而改變了戰略,各地戰船紛紛的捨命突圍,準備返回北岸。漢軍留在各處水域的戰船不多,優勢明顯但是一次卻是吃不下太多的敵船,既然包圍圈中仍有不少的敵人水師,自然無須理會落荒而逃的敵人了。
似乎水上的爭奪便要就此劃上句號,那來不及撤走的敵軍好似驚弓之鳥般在水面上四處亂撞,可在巨大的漢軍戰船面前往往是衝突了一陣子過後便被火矢,投石打得沉入水底。不斷返回駐地的漢朝水軍逐漸恢復戰力,清掃著黃河上的每一處水面,讓胡人的艦船無處躲藏,硬著頭皮作戰的下場同樣可想而知。
在南岸各地激戰的漢軍見到自家的水軍主控全局紛紛士氣大振,而胡人一方眼睜睜看著停留在岸邊正在卸載物資的戰船被漢人的船艦輕而易舉的擊沉,甚至有的戰船急急逃竄也是沒能保住平安,心情早已跌落到了谷底。
隔絕在黃河彼岸,四面皆是敵人,沒有後援沒有補給,要怎樣生存?或者注定要拚死在這中原之地麼!?
文虎感到官渡戰場之時,那捨命衝擊的胡軍士氣已然跌落到了谷底,正在被漢軍逐步的迫退,陣型也是愈加的散亂起來。
戰況如此文虎沉思道:「胡人水軍完敗,此處兵將喪失鬥志,難道是殿下與我等多慮了麼……」
不僅僅是官渡這一處戰場,相似的情況發生在有胡人兵士登岸的各處,勝利就在眼前,漢軍拿出了全部的力氣砍殺著,衝鋒者,嘶吼著。而素來勇猛好鬥的胡人好似鬥敗的蟋蟀耷拉腦袋,沒精打采的不斷的後退,甚至連鮮血都刺激不出這些勇士的拼勁兒了。
充滿了疑惑的一戰難道真要如此結束麼?便在文虎沉思之時,忽然覺得有什麼景象映入了自己的眼簾,或者說正在映入眼簾。
「不好!這……這怎有可能!!?!」文虎目瞪口呆的望著遠方的景象,一顆心不斷的下沉,隨即當機立斷!
火紅的烈焰映紅了天際,即便是從陸地身處望去,黃河水面上的火光仍是觸目驚心。夕陽的餘暉在這強大的火勢下喪失了自己的色彩,染上的只是火紅,還有血紅……
不僅僅是官渡一代的黃河水域,整條黃河的大部分都被火龍環繞包圍著。由北岸發出的敢死之船完全就是一個個的巨型火炬,在靠近漢軍水師時竟是點燃自身,捨命衝撞漢軍的戰船!
密密麻麻的後漢火船好似被困在岸上的魚群一樣,一進入黃河中便迅速的游動散開,包圍吞噬一切的存在!
「快放箭!」
「投石!」
「側翼起火了!快救火啊!」
「不好!閃……」
漢軍在大船上奮力攻擊四面八方擁簇而至的火船,擊落了許多,卻無法擊落更多。兩國水軍實力相差懸殊,然胡人以大量的犧牲使得漢朝在黃河附近幾乎所有的水軍戰船都投入了戰鬥中,然後以這般不要命的殺傷戰術攻擊漢軍的戰艦群,縱然又是一大批的犧牲,可得到的遠比先前要多得多得多!
巨大的戰艦在對戰時具有絕對的優勢,可龐大的體積在某種時刻也會成為劣勢或是負擔。胡人的火船小巧玲瓏,靈活多變,速度更是飛快無比。一旦火船引燃,向著漢軍水師所在的方向衝撞過來,除非能夠在沒有碰撞前將其擊沉,否則以漢朝戰船的龐大形態根本是來不及躲避的。
躲避一艘火船的攻擊或許還可以勉強做得到,至少可以把不是很重要的船體拿來去碰撞。但要是同時面對無數火船而且還是不同的方向衝撞而來,就根本無躲避了……那火船船體前沿的鐵錐,兩側的鐵鉤都是一旦碰撞便有很大幾率停在漢軍戰艦船體燃燒不停的。
戰艦拖著幾艘火船想奮力靠岸,不想水面上的火船有的被擊翻,有的被擊碎,有的偏離了目標漂浮在水上形成了大量的行船障礙。本就是被火舌逐漸吞噬的戰船,縱然沖碎了這隨處可見的障礙,船頭也是不免燃起了火苗。
攻擊,滅火,逃生,一時間漢朝水師被困在火船陣中彼此衝撞,慌不擇路。過於多的戰船密佈水面,遭遇大火之後驚慌無比,彼此難以協調各自奪路而走。外圍的戰船還好能夠倖免於難,可處於內部的漢朝水軍近乎是全軍覆沒……
先前逃竄的後漢水軍再次出現在面前,雖然數量上有了補充,可也並不算多。後漢一方在大量的消耗之後同樣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靈活的戰船開始了衝鋒,攻擊,放火,偷襲,看那駕船的水準與先前遭遇的後漢水師根本是天壤之別!顯然敵人把最為精銳的部分留到了這一決勝負的時刻。若說大量的黃河水軍返回黃河助戰是漢朝水軍的最後一招,那麼眼下才是後漢一方最終的殺手鑭登場!
從火海中脫身的戰艦多多少少都是負傷不輕,船艦上的漢軍震驚於眼前的事實,同時亦被對方的氣勢所壓制。更重要的是大火讓船體遭到損傷,船上的漢軍都在忙於救火,即便是倉促應戰也是分心分神,根本難以真正的投入戰鬥之中。
偏偏這個時候遭遇的才是真正的後漢水師!
水面局勢陡然逆轉,岸上的局勢同樣是乾坤倒轉!多少拋棄性命才能完成這樣的逆襲,多少人堅定信念才有這全盤的逆轉?瘋狂的嘶吼,高亢的叫喊,滾滾熱血沸騰在每一名後漢兵將的體內,反擊,迎擊,痛擊,一氣呵成,幾乎在片刻之內便把追殺自己的漢軍沖得七零八落,陣勢大亂!
「退者盡斬!」一聲冷喝,第一時間投入戰場的文虎果斷的下令,麾下兩千名兵士手持刀槍在大軍後方壓陣。凡是有逃跑的,退散的,避讓的,盡數當場軍法處置!
人頭滾地,如同鴨群入水跌落不斷,足斬殺了數百名逃兵,文虎更是親手斬殺兩名退下來的將軍,漢軍的心思在逐漸的鎮定下來,奮力抵禦著胡軍的衝擊!
漢軍大將北宮純率領鐵甲士在漢軍中路排開陣勢,死守不退。胡騎一次次的衝擊,留下的是一片片的屍首,可每一次衝擊胡人的兵力仍是不斷的增加。
北宮純目光如電,冷眼注視胡人的動向,若非方才自己的鐵甲士被退散的人群衝亂了陣腳,不少甲士散落他方難以形成完整的陣列,豈會讓胡人如此猖狂?
「今日老夫與大家同生共死!」蒼老的嘶吼透出無比的殺意,後漢老將段務目塵率領三千精銳瘋狂的衝擊漢軍側翼,作為後漢四洲支柱的段務目塵本是無緣這一次作戰。然對於自己的愛子慘死耿耿於懷,段務目塵將後事托付給了子嗣們,竟是親自率領精銳請命登岸作戰。
長矛狂掃,漢軍披靡。段務目塵好似發了狂的虎狼,帶著精兵橫衝直撞滿身血痕仍是狂性不減,殺意倍增!
「段老如此,我等如何!?」見段務目塵豁出性命,拓跋祿官想起兄弟血仇一時慷慨激昂振臂高呼!
「血債血償!血債血償!」四周的拓跋族戰士**半身,手持刀斧仰天怒吼,噴發無盡的怒火!
「哈哈哈哈哈!好,給我殺!」拓跋祿官兩個兄弟先後戰死,一個被姜維所殺,一個同樣是被火藥炸的屍骨無存,對於漢軍的仇恨幾乎到達了極點。這一次的南下拓跋祿官有意將族內的勇士調撥到自己麾下,便是要在戰場上報仇雪恨!
眼見胡人攻勢如潮,猛如波濤,漢將羅尚只覺得心焦膽熱,心驚肉跳。素來征戰廝殺未曾有過這般對手,這不是人,而是虎,是狼,是禽獸!
眼見四周漢軍仍是不住的倒退,羅尚心急如焚,拍馬舞刀率領親兵迎擊胡人,誓死遏制對方攻勢。
「火藥何在!?」老邁嘶啞的聲音響起,段務目塵似瘋似癲衝殺而來,竟是帶有幾分哭笑的腔調呼喊著。
「老匹夫找死!」羅尚見狀雙眉倒豎,刀鋒一振快若閃電疾斬段務目塵!
段務目塵此刻早已遍體鱗傷,雙眼渾濁,吐字不清,然聽得叫罵忽而精神一振手中長矛脫手而出,飛擲羅尚!
「啊!?」羅尚不妨對手突如其來的變化,連忙側身躲避那長矛,手中刀同時劃過段務目塵咽喉,蒼老的頭顱應聲墜落地上,在血泊中轱轆出老遠,白髮染紅了血色緊接著便被馬蹄踏碎了半張臉面……
一刀斬將羅尚暗呼僥倖,不想未及抽刀早有段務目塵的親兵精銳撲殺上來,其中數人手持刀槍竟是放棄戰馬高高躍起!
刀槍疾落羅尚頓遭重創,四周漢軍連忙來救,然電光火石間一名胡人騎士早把羅尚撲下戰馬,兩人抱著在地上翻滾……刀槍劍戟紛紛落下,待二人停止滾動時竟是死死的抱在一起,被戳穿了十幾個窟窿,早已斃命……
漢人的鮮血與胡人的熱血流淌匯聚混為一體,充斥著血泊,滋潤著大地,可這一場鏖戰不過是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