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6-09
「父王好些了麼?」劉和親自端著藥湯站在床榻旁輕聲問著,眉宇間儘是關心的神色。雖說自己乃是繼承者,但面對如此強大的敵人時還是父親來處理比較好,若是自己怕是不知如何應對了。
歇息了近乎一個晚上,匈奴大單于劉淵恢復了幾分起色,聞言微微擺手,示意不再喝了,口中卻是唉聲歎息。兩眼一合便是那血肉模糊的慘烈畫面,征戰沙場以來從未試過如此觸動人心的戰事,即便第一次殺人,第一次見到千軍萬馬,也遠沒有這一次般的強烈撼動著靈魂。
劉和見狀勸道:「此乃安神之湯藥,父王飲了會好一些,眼下群臣甚是急慮,父王要盡快振作才是。」言罷,又是將藥湯遞到了劉淵面前,懇請飲用這寧神安心的湯藥。
「眾人仍在宮外等候?」匈奴大單于劉淵神情略有幾分恢復問道,伸手接過藥湯一飲而盡。
「是,可要兒臣傳喚?」見父親恢復幾分精神劉和大喜,恭敬的詢問著。
「不必,替為父傳令群臣大殿相見!」一手撩開被褥,劉淵起身下床,房外後者的侍女們連忙推門而入,為大單于更換袍服。
數刻鐘後在鄴城的皇宮大殿之內,匈奴大單于劉淵錦衣玉袍威風凜凜的高坐其上,絲毫看不出這是受到過嚴重驚嚇的人。塞外異族的文武以及漢人群臣都是分列左右,各個偷眼打量大單于心思各異。
塞外各族皆以匈奴馬首是瞻,頗有才略之輩更是對劉淵傾心仰慕,如此才肯受匈奴驅使左右。劉淵近乎一夜的深宮不出讓眾人忍不住心中多少都產生了動搖,這一次的大敗對於劉淵是前所未聞之事,可其震撼力同樣深深存在於每一名從戰場上活著回來的將士心中!
漢軍有如此雷霆手段,這仗還怎麼打?
同樣的震撼漢人文武倒是不以為意,從魏國士氣漢軍便曾用這火藥攻破了壽春城,雖說魏人見識得也不多,可經過如此久的時間對於這火藥的威力早已有了瞭解。比起那無知的異族人把這巨大的爆炸當做神怒雷吼,漢人文武要淡定的多。
群龍無首,正是需要有人挺身而出的時候。劉淵身為眾人矚目的首領在這個時候自然不能漏氣,否則必然是聲望大跌的。心懷忐忑的眾人見到劉淵神色如常,聲態洪亮,不由得心思漸漸安定,同時也是暗自慶幸。
雖說有人不滿意匈奴的統治,可沒人會否認除了匈奴之外,其他種族如何強大也無法統一塞外各族這一事實。
劉淵憑藉著自己的人格魅力以及軍政手腕,已然展現出了一代帝王的特徵,即便是抱有不滿的人也沒法否認這一點。
「勝敗乃兵家常事,今日之敗來日孤必逃之!眼下漢軍全面開戰,諸位可有退敵之策?」輕描淡寫帶過難以回首的一戰,劉淵甫一張嘴便是商討下一步的軍事行動。
經過這一夜整個河北各地的戰況消息都已傳遍了鄴城,鄴下這一戰自然是匈奴慘敗,索性漢軍似乎也傷亡不少一場大勝之後便已退兵。在西線戰場上慕容族吃了小虧,宇文,慕容兩部的兵力已然開始匯聚,針對漢朝大將軍姜維正在計劃攻勢。只是劉淵的愛子劉曜被漢軍伏擊一場大敗近乎全軍覆沒,正在返回的路上。
唯有東線戰場石勒與張賓等人聯手遏制了漢朝的青州軍以及徐州軍,更是在擊殺了漢朝名將陸雲,獲得了寶貴的一場勝利!
「父王,兒臣以為漢人之火藥威力萬鈞,必是稀罕之物。我方若可得之,當足以橫行天下!」劉和聽聞劉曜慘敗的消息心中早已樂開了花,此刻聞言挺身而出準備好好的露幾手藉機打壓劉曜在父王心中的重要性。
「火藥之物可求而不可得也,魏晉之時漢人偶有用之,卻不常聞,想來應是製作困難。玄泰所言亦有道理,漢人既可研製,我方何不就此著手,縱然短時間內難有寸進,卻也可瞭解其詳,以做防備。」被劉淵甚為倚重的老臣劉宣緩緩說道,一張口便把劉和那心思壓了下去。
劉和想在父王劉淵以及文武群臣面前賣弄一番,然劉宣何須人也,一眼便看出了劉和的意圖。眼下正是危急存亡之時,劉宣當機立斷的幾句話便將眾人的注意力拉回到了眼前的困境上,同時也等若警告劉和此時不可兒戲。
劉和身份特殊,各族首領以及劉淵族內之人對其皆是小心翼翼的擁護著。畢竟這是大單于劉淵的繼承人,有朝一日會成為自己或是自己組人的首領,若是得罪了此人那日後休想有什麼飛黃騰達的機會了。
見劉宣不給自己絲毫機會,礙於其族內耆老的身份劉和也是不敢多言,站在一旁不敢言語了。
劉淵也彷彿劉和一句話也沒過說似的道:「不錯,火藥之事頗為神秘,此事可著手調查。何遵先生對此可有研究?」
何氏在魏晉時期乃是朝堂上的領導者,如今投靠了匈奴之後何遵依然有著相當的地位,比起自己的老夫何曾當初在魏晉朝堂可謂是毫不遜色。但無論何氏的地位如何尊貴,謾罵唾棄甚至同朝的異族那鄙夷的神色,都是揮之不去的痛。
在魏國,在晉國,何氏可以控制整個朝堂。可在匈奴,何氏即便做的再好,也不過是漢人的首領罷了,這畢竟是匈奴人的朝堂啊……
「宣老所言不錯,其實在前朝時期對此便有鑽研,只是……呃……」關於火藥的研究在魏國以及晉國時期其實都有專人負責,漢朝無論在斗具的鍛造還是軍械的創造發明上都走在了魏晉的前面。魏國也好,晉國也罷能夠與漢朝抗衡倚靠的便是根據漢朝拿出的新玩意來不斷的提高自家的軍事配備。
中原之地能工巧匠無數,只要有例可循,有方向可走,一切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可火藥不同於鎧甲軍械,其能燃火的特性為人所知,但爆炸的威力想研究出來還是頗為困難的。好在聚集的相關人士都是精英,經過長期的浸淫後已然有了大概的思路,奈何中原失陷,河北的晉國也隨後滅亡。
兵荒馬亂之中誰不是保護自己以及族人?那工匠之流的早已不知何處去了,就算被異族砍殺了也是毫不稀奇的事情。何遵倒是想說明情況,可這話又不能亂說,遲疑片刻語言終於通暢,梗概的說明其事,一臉無奈神情。
沒有明說可大家都是聽得明白,顯然晉國時期負責研製火藥的臣屬工匠都在戰亂中不知去向,而那研究出來的結果更是無人知曉。天知道這些人是趁亂跑掉躲藏起來,還是稀里糊塗的死掉了……
「何先生既然知之甚詳,此事便交給何先生去辦了。只要有些許的線索與希望便不可放棄!」劉淵也知道這種事情多說無益,唯有責令相關人士加緊尋找然後才有繼續討論的意義。
「遵命!」何遵心中一鬆,心想這一關總算是過去了,比起想像中要簡單得多。別的不說,就是自己族中失散的也是不計其數。這找到與找不到之間看似不差,實則要付出相當的人力與精力才有可能。
「火藥之物來之不易,漢人手中諒必不多,非是緊要關頭必不用也。然日後交戰若是提心吊膽必是處處受制於人,諸位有何看法?」接下來劉淵仍是圍著火藥這事兒不算完,雖然確定火藥對於漢軍來說也是少有的東西,但漢人究竟有多少誰也是沒有底的。
若是每每交戰心中都惦記著火藥爆炸,對於軍隊的士氣以及作戰能力都是極大的削弱。唯有找到克制之法,如此才能夠讓匈奴鐵騎恢復往日的威風神采。
段務目塵雙眼通紅的在人群中哽咽幾聲,大家都知曉其愛子段就六眷衝鋒在巨響過後便無人找到屍首,想必是與那泥土混為一體了。
「段老,汝之痛亦是孤之痛!」劉淵見狀也是悲憫,段務目塵叱吒塞外可與慕容,宇文兩大勢力並肩稱雄,不過是俯首匈奴罷了。這般老狐狸素來是精於算計的,可此時見了卻是唯有憔悴痛苦,哪還有塞外一方霸主的半點模樣?
「大單于之意段某心領,段某以為漢軍列陣持久乃是火藥作業之關鍵。其離片刻而轟隆巨響,便是引燃火藥之時限。日後逢敵,防備此兩點當可避免重蹈覆轍……」
說到這裡段務目塵已是泣不成聲,掩面落淚,堂堂一族之主在群臣面前顧不得威嚴,顧不得失態,完全沉浸在喪失愛子的悲痛之中……
兩軍交戰難免傷亡,在場之人誰沒有過失去親人下屬的經歷?然這些久經沙場,看淡生死的文武群臣,又有誰能接受愛子憑空化為灰燼的痛苦呢?
「哎……如此說來日後兩軍對陣,當不可給予漢人埋藏火藥之時機,如此便不懼火藥之威了。」劉淵歎息說道,目視眾人皆是悲慟神色心中不由得暗自慶幸。這一戰完敗,所幸人心並未因此而被漢軍擊垮,反倒是眾人有了相同的悲痛之後,頗有同仇敵愾的意思。
只要把時機拿捏準確,寥寥數語便可將麾下各族長期以來恩怨矛盾化為無形,使其成為真正團結的戰鬥力,這不正是自己朝思暮想要做到的事情麼?
「報!劉曜將軍回來了!」此刻殿外有人通報,在壺關慘敗的劉曜在慕容部騎兵的保護下日夜兼程趕回,正在宮外候著。
「啊!快傳!」劉淵聞言一聲驚歎,逕直起身張望。
一聲聲的傳出,一步步的邁入,但看劉曜披著一身血袍滿臉血污的踉蹌而來。劉淵見了心中酸楚,眼中含淚著張望,雙腳也是不自覺的挪動著。
劉和暗中咒怨這劉曜為何沒有被漢軍殺來,心中卻是興奮無比。喪家之犬奔回鄴城又能怎樣呢?卻是完全沒留意父親的神態。
「兒臣無顏見父王……我……」劉曜步入大殿便要跪拜哭訴,不想話說了個開頭,便被劉淵一把摟入懷中,只覺得溫暖無比頓時淚如雨下,話不成聲。
劉淵掉淚道:「父子同敗,實乃不幸。然你我父子尚可相見,豈非幸耶?」
在場之人尚感染在段務目塵等在此戰中喪失親人的同僚的悲痛中,見大單于父子如此,再聽得劉淵肺腑之言一時數百老少皆是放聲哭泣,偌大的朝堂似乎有足夠的空間來容納眾人的悲哀痛苦……
劉和立身人群之中見狀不禁愕然,這劉曜明明是大敗而歸,全軍覆沒,為何父王與一眾文武都是如此!?
「大丈夫立世不屑百勝,但求一戰而成天下!今日飲恨,孤父子必十倍討之,以我匈奴霸業祭奠亡魂!」劉淵慨然長嘯,目光若電掃過在場每一名文武。
劉曜準備許多卻是不防父王如此,心中一動卻是知曉了父王的用意道:「為父王霸業,兒臣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辭,必讓漢人成我膝下之奴!」
「不錯!我段部從此以後必當傾盡全力以助大單于!」段務目塵怒睜雙目,鬚髮倒豎,歇斯底里的起誓道。
在場人被這氣氛感染一時間紛紛跟著宣誓效忠,彼此之間在這一刻似乎成為了一家般,往日芥蒂竟是蕩然無存!
「曜兒你可與為父近衛之中挑選人手重新組建班底,來日我父子一同上陣雪今日恥辱!」見劉曜明白自己心意,劉淵不由得心情大好更是豪言道。
劉曜聞言自是欣喜,自己誠然不會去動父王的近衛,卻是可以從其他部隊中調集人手重新構建自己的實力。有父王這一句話不僅僅是免了罪責,更是直接東山再起,也不知道這一戰是禍還是福。
而遠端的劉和此刻鼻子都已氣歪,有心上前阻止可也知道沒自己插嘴的餘地。鬱悶間環視在場諸人心中又是有了定計,在場的異族之人都叫嚷著如何如何,卻是沒顧及到漢人官吏的情緒。
劉淵要統一大家的情緒,自然是以異族為主,特殊時刻漢人的情緒也就顧不到了。漢人在場退也不是,跟著叫嚷也不是,一時各個一臉尷尬的乾笑著跟著趁和氣氛,看得劉和是哭笑不得……
……
「朕欲罷兵,伯約以為如何?」漢營之中漢帝劉禪與大將軍姜維相對而坐,二人皆是花白鬚發,蒼老面孔,相視見了歎息不斷。
姜維手撚鬚髯沉思道:「老臣再三勸慰,陛下何以如此執著?開疆拓土死傷在所難免,這一戰我方傷亡已屬極少,何必耿耿於懷呢?」
劉禪搖頭苦笑道:「古來征戰唯有以此法者,若依古傳之法尚不覺得。然朕開闢此法,有害麾下將士,伯約你可明白?」
征戰素來是要死人的,無論是攻城略地還是守禦國土沒有不損失士卒將校的。但這是代代相傳的事情,投身戰事當中漸漸的也就習慣了傷亡之事。所不同的是劉禪自認為是自己首先使用了這樣的戰術,不僅僅這一次讓自家的兵將付出了代價,日後若是有人效仿,也是算在自己頭上一般,心中始終堵著難受至極。
「我軍已得河東之地,一旦大軍南撤,胡騎必日夜騷擾,大軍壓境。一郡之軍民難保生機,陛下可曾考慮?大軍北渡,天下矚目,世人皆贊陛下抵禦外寇,護我族類,此時此刻陛下怎可辜負眾望?」姜維心知劉禪的心結一時難解,也相信劉禪乃是世間梟雄,因此換了一個角度道。
對於姜維說的以及沒說的點點滴滴劉禪心中皆是有數,只是情緒低落一時難以控制。
營外吵吵嚷嚷似有不少人求見陛下,劉禪與姜維正在交談聞言神色一動,連忙起身步出營外。
數百名漢軍兵將彼此攙扶著,在漢軍大將關彝的率領下在營外列隊。然這些兵將你少了一隻腿,他渺了一隻眼,都是剛剛治療的階段別說是列隊行走,就算是一絲一毫的動彈都是劇痛無比。
豆大的汗珠不滿臉頰,單薄的衣衫更是早已被汗水濕透,然一個個咬牙堅持的面孔向每一個訴說著一名兵士的執著。
列隊的口號響徹夜空好似炸雷一般,直到有人拉扯關彝轉身方才見到劉禪與姜維,連忙跪地道:「微臣深夜驚擾陛下實乃萬死之罪,然聞陛下因臣等失意,特來冒死諫言,還望陛下允臣等之言!」
在這個時代覲見一國之君,無論是動作神態還是用此音量都極有考究,差之毫釐便是藐視君主的罪過。這一刻即便是熟睡的軍士怕也是會從睡夢中驚醒,實乃關彝說話的聲音過於巨大了。
那數百兵卒也是各自緩緩的跪地,有不能跪的乾脆撲倒在地也不敢對陛下有所失敬。
「愛卿有何話但說無妨,然不可耽擱治療!快快傳召軍醫!」劉禪渾身顫抖著說著,眼中熱淚湧下。
然關彝仍是跪在地上一動未動,仿似未曾聽聞一般。心中刺痛,劉禪上前緩緩扶起關彝,此時關彝方才驚覺連忙起身。
看著關彝驚慌的神態,劉禪心如刀割一般愧疚自責不已。想起與關彝初識場景,想起數十年來南征北戰,如今自己一時衝動卻是要永遠失去這名愛將了。那巨大的爆炸聲響與氣浪不僅僅殃及了漢朝軍馬,更是關彝雙耳失聰,臟腑重創……
曾經叱吒風雲的一代名將,要如此淡出戎馬生涯,姜維在一旁見了也是眼眶含淚,終於明白陛下心中之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