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4-14
一波又一波的攻勢總算到了盡頭,晉昌城下又是多了千餘屍首,大都是塞外各部族的戰士,而晉國陣亡的兵將此時正由民夫負責從城頭搬運到城中安置,統一進行埋葬。
塞外聯軍步騎分明的四下退散,到了遠端便排成陣勢,自有精兵強將替代退回的傷兵站在前列耀武揚威。每天到了這個時候,晉人都清楚接下來是什麼節目了。沒錯,就是勸降!
投靠匈奴的漢人文武紛紛縱馬出陣,一臉正義凜然的樣子隔著老遠對著城頭不斷大喊。有人歷數司馬氏的罪惡,有人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更有人以生存金錢名利權勢作為利誘。
每一個人都至少有一個可以丟掉兵器,投靠匈奴的理由,可自己能否接受這個理由,看的是各自的心。
經受無數次攻打的城門在悄然間已然撤下了所有防備,外面那嘶啞的喊聲讓人聽起來甚是厭惡,晉國大將張奕一身鎧甲罩身,身後百名騎士皆是軍中的校尉將領,都是馬上功夫了得的人物,至少在這晉昌城找不到更厲害的人物了。
深深的呼吸放鬆身體,張奕心知此戰的凶險,可是城中軍民已然動搖,繼續下去自己將失去對整個城池的控制力,或許某一天夜晚,在自己毫不知情的狀況下便有人擅自開了城門放敵軍入城。
長期的戎馬生涯得出的經驗告訴張奕,除了行險一搏之外別無他法,若是不敢拚這一次,也是等死而已。
什麼援軍,什麼朝廷,此時對於城中軍民來說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存在。塞外聯軍對於佔領的土地和百姓竟然採取了比晉國統治還要仁慈的政治措施,甚至那些投靠匈奴的文武官吏也是受到了提拔與重用。
誠然大家都懼怕曾經濫殺無辜的蠻夷,然對於繁重徭役的司馬氏,對於這個剛剛成立不到百日的國家,常年居於下層被人剝削的百姓,士卒,又有多少人心中有那麼一點點的歸屬感,有那麼一點點的忠誠度?
城門虛掩,從外面無法看出什麼不同,只是門內掩藏的殺機和鬥志足以震懾蠻夷!
勸降並不是一件讓人覺得舒服的事情,並非是所有人都願意做,可又不得不做。離著城池頗遠,這是為了安全著想,作為晉國的叛臣就算自我感覺良好,可在城上守軍眼中絕對是不收人歡迎的。
離得遠,便要扯著嗓子喊,每天都要這樣的大聲疾呼可謂是累的一干晉國降臣嗓子冒煙,喉嚨腫痛,卻又不敢不賣氣力。已然投降了匈奴,便要拿出覺悟來,否則投降也不過是延緩死亡的時間罷了,真的不怕死當初也不會投降了……
後方的塞外聯軍在約百步之外盯著前面的動向,其實不過是看熱鬧罷了。用漢人去勸降漢人無疑是大大殺傷晉國守軍士氣的事情,尤其是眼下的形勢對於這孤城堅守的晉兵極其不利,長期這般的進行勸降工作晉軍的鬥志和抵抗已然不如最初那般的激烈了。
這是匈奴之王劉淵安排的政策,也是盡可能利用手中資源做出的策略選擇。只要是在聯軍中有些地位的人都清楚,匈奴之主劉淵的目標絕不是一個晉國,而是整個中原大地!
這河北之地雖然飽經戰火摧殘,在司馬氏的治理下並沒有恢復往日一半的生機,可在塞外之人眼中已然是富饒之地,遍地的財富,讓人垂涎三尺欲罷不能。一個摧毀殆盡的河北尚且如此誘人,那在漢朝治理下穩定發展的中原又當如何?
用戰略的手段使漢人絕望,用漢人去說服漢人,不斷的吸納漢人的力量引為己用,減少自身實力的消耗,這一切不過是為了日後的征戰做準備,更是為了能有一個穩定的河北,穩固的根基!
「嗯?這是!?」遠端的塞外兵將忽然看到晉昌城門竟然打開,都是不由得一驚!
難道城中有人打開城門要投降自己不成!?
顯然不是,因為殺出來的是騎兵,晉國鐵騎,只有百餘騎!
晉國大將張奕縱馬狂奔殺氣騰騰,離著老遠一股駭人的殺氣便讓聲嘶力竭勸降的晉國叛臣們目瞪口呆,忘記了逃跑——或者說,在一瞬間遲鈍了逃跑的反應。
「嗖嗖嗖!」轉眼間便進入了射擊的距離,張奕等百餘晉騎人人張弓放箭,射殺叛臣!
那叛臣們反應各有快慢,身為武將的身手敏捷些當先打馬掉頭便要逃跑,文官之流的反應稍慢,沒等有所動作已然中箭落馬死於非命。可世事無絕對,百餘晉騎不斷前衝,箭矢卻是過了三輪。
慘呼聲不絕於耳,百餘晉騎乃是校尉將領等組成,人人臂力過人,射術精湛。三輪的箭矢多達三百多箭,勸降的晉國叛臣也不過是十餘人而已,早已人人成了刺蝟,一命嗚呼了。
「撤!」見目標達成張奕心中大喜,這比自己預想的還要快上一些,這一次可讓蠻夷之輩見識晉人的厲害了!
城上晉軍見了齊聲歡呼氣勢高漲,張奕此舉可謂是大快人心,那憤恨蠻夷的自然如此,心中有所動搖的見了也是跟著湊熱鬧。斬殺叛徒,從來都是一件讓人喜悅的事情,最少對於被圍攻許久的晉軍來說,很有快感。
眼看自家的漢人被對方射殺了,還是在大軍環視的狀況下被射殺,塞外各個部族皆是憤怒異常,不用發號施令早已各自驅動兵馬殺來相救。騎術高明的身先士卒彎弓搭箭離著老遠便是奮力射去,希望可以射殺晉將。
百餘晉騎猶似旋風般在叛臣屍體前兜了一個圈飛奔回城,眾人心中激盪頗有揚眉吐氣之感。
眼看要到城下,張奕忽感不妙卻是來不及反應,竟是馬失前蹄那戰馬撲倒在地,把張奕甩出老遠!
「將軍!!」飛馳的晉騎見狀大驚失色,連忙飛馬去救張奕。張奕身披重愷本是預備無法脫身拚命之用,如今卻因此行動不便重重的摔在地上,一時迷迷糊糊起身吃力。
「快救將軍!蠻夷殺來了!」
「快啊!」
「啊……!」
「隨我抵擋蠻夷!」
百餘晉騎在一片慌亂之中有了分工,七八十騎眼看到了城門口卻是兜轉戰馬返身迎向了無數的塞外鐵騎!餘下的十幾人返身下馬拖著張奕向城中奮力拽去!
「放箭!快快放箭!」城頭上的晉軍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驚到,連忙射擊城下好似潮水般掩殺而來的塞外聯軍!
晉人紅了眼,捨命也要搶回張奕,塞外聯軍同樣凶性大發,冒著箭雨奮力衝突,不過眨眼間便殺死了那斷後死戰的七八十騎晉人。更有騎士早已飛馬靠近城門,箭射槍刺,誓殺張奕!
同袍的慘呼聲無比刺耳,蠻夷的鐵蹄震得大地發抖,塞外鐵騎的目標不再是殺死這些晉騎,更要衝入這晉昌城中!
「快快關門!!」張奕猛力起身,手中鐵矛橫掃,頓時數匹戰馬慘叫著倒地,那馬上的塞外騎士也是跌落地上,一時爬不起來。
「將軍快快入成,末將前來抵擋!」城中千餘晉軍步兵手持槍矛一股腦的衝殺出來,從張奕身旁掠過,正面迎著塞外鐵騎便是猛/撞過去!
張奕見了不由得心焦膽裂,眼皮直跳個不停,長矛一揮道:「快快入城,關門,不要管我!」
領兵的晉將來到張奕身旁,也不管前方的軍卒拉著張奕的臂膀便是向城內拖拽道:「將軍乃是晉昌支柱,若是將軍不在晉昌亦亡!末將等願以性命保護將軍無虞,還請將軍不要以我等為念啊!!」
「你們!!」張奕雙眼通紅,心如刀割,不想一陣氣流衝擊而來,那拉扯自己的晉將只來得及與張奕對視一眼,便被一名晉兵的屍體砸飛老遠,腦袋狠狠的撞在城牆上,腦漿迸裂,眼看是不活了……
轉身看去,無數塞外鐵騎迎面殺到!那鐵蹄之下,血泊之中儘是晉國兵將,橫七豎八毫無知覺,任憑馬蹄踩踏!!
「你們!!畜生!!!」張奕怒髮衝冠不可遏制,前一刻鮮活的生命,眨眼間便成為蠻夷腳下的血泥,大晉男兒豈可受辱至此!?
數十斤鐵矛輪轉殺氣凜冽,籠罩八方,張奕站在城門洞下揮矛死戰,力拒千軍萬馬!
巨大的響聲是城門閉合的聲音,卻是張奕最後的所感!饒是武勇過人,饒是驍勇善戰,終究是血肉之軀,一人之力如何抵擋千軍萬馬,一己之力如何撥亂反正?
鐵矛插在一名塞外將領的前胸,張奕人卻是被對方的戰馬頂著狠狠的撞擊在晉昌城門之上。巨大的悶聲掩蓋了胸骨盡碎的刺耳之音,待馬匹離開,張奕的身體卻是被自己的血肉粘在了城門之上,頭顱以下一片血肉模糊……
晉昌守軍哭聲震天,悲天呼地,手中的箭矢,刀槍,木石一切可以拋出殺傷敵軍的工具盡數用上。好似瘋子一般的晉國兵將痛擊城下的塞外大軍,塞外各軍一股血性殺到城下,卻是沒有攜帶攻城器械,此時被迎頭痛擊唯有包頭鼠竄,紛紛後撤。
然方才衝擊的過於猛了,彼此協調不一,自相踐踏死傷無數……
塞外大軍退卻之後,晉昌軍民無不痛哭,塞外鐵騎在退走之時取走了張奕的項上人頭,只留下一句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無頭「屍首」。
……
雲中晉軍的士氣格外的低落,因為晉昌城竟然已然陷落!白日裡塞外聯軍挑著晉昌守將張奕的頭顱遊走四門,炫耀之餘更是煽動晉人獻出城池,避免那般下場。別的都可以偽造,劉弘,張昌等人與張奕共事十餘年,如何不識得那張奕的首級?
這一天甚是折磨人,看著軍中士氣跌落,劉弘沉思不語的返回了自己的府邸。而張昌則留在城頭,做夜晚佈防的準備。
當年的中原鏖戰,前番的南下中原,如何嚴峻的形勢張奕都是挺過來了,可如今竟是喪命蠻夷之手,張昌在睡夢中也是不敢相信這般的事實。
左右翻轉,徹夜難眠,不知何時張昌在軍營之中悠悠睡去。
隱約聽得嘈雜聲,兼有廝殺之聲,張昌猛地從床上坐起,驚疑不定的側耳傾聽!
「這……不好!」一個箭步竄到門外,不忘拿著自己的大刀。只見四下裡火光沖天,城頭上竟是蠻夷大軍無數,正與晉國守軍廝殺不停!
「這是為何!?」張昌順手抓住一名亂跑的校尉喝問。
那校尉早已慌了神嚇得六神無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好在有軍中的將領趕到方才道明瞭狀況。原來便在三更時分,東城門竟然被人打開,放塞外蠻夷入城,守城的晉軍發現時為時已晚,唯有奮力迎戰!
「可惡!劉大人情況如何?」張昌咬牙切齒怒不可遏,心中卻是惦記劉弘的安危。
那副將道:「大人情況不得而知,城中蠻夷越來越多,將軍我等如何是好?!」
晉昌城內的塞外人馬越來越多,顯然這城是守不住的,張昌環顧四周也不過千餘軍士聚攏過來,咬牙道:「老子和這幫畜生拼了!!」
一句拼,包含多少辛酸多少無奈。
張昌率領晉軍在城內拚死奮戰,捨生忘死試圖殺開一條道路通往劉弘駐地,救援老上司。然塞外蠻夷兵將無處不在,填塞了每條道路,三番四次的衝殺之後張昌麾下的兵將不斷傷亡,不過百餘人而已……
塞外的各個部族,在匈奴人馬作為主導之下開入城中,佔據雲中城的一切。負隅頑抗的晉軍越來越少,有人淬不及防便被殺害,有人奮戰到了最後一刻,也有人跪地乞降。
張昌並非勇猛之輩,手下兵卒也不過百人,連番衝殺傷痕纍纍,眼看無望殺出重圍,張昌咳血不止手捂胸口的吃力的望著四周。燈球火把照得四周亮如白晝一般,也不知道聚集了多少蠻夷兵力,只是感覺能看見的地方都是匈奴兵將,塞外兵馬。
「哈哈哈哈哈哈!大人,張昌來生再追隨你鞍前馬後了!」一陣慘笑,捂在胸前的手指縫中不斷流淌血跡,張昌頹然倒地氣竭而亡。餘下的軍卒悲憤無比各自捨身衝殺,一一死在匈奴兵將的刀斧之下。
「河北義士何其多也?可惜司馬氏任人唯親,不能加以重用。否則孤何以如此順利破城?」人群之中赫然是匈奴大單于劉淵在觀戰,頗有感慨的對著身旁一人說道。
那人一身漢人衣裝,滿臉羞愧,抬袖遮面泣不成聲,正是雲中守將劉弘!
原來眼見晉昌失守,張奕陣亡,劉弘知道難以堅持下去,竟是暗中派人私通匈奴獻城。然劉弘又恐張昌剛烈不肯隨自己投降因此未曾相告,於是雲中城中一場大戰,大量的晉國兵將不明不白的戰死城中,劉弘率領親信則是投靠了匈奴一方。
翌日清晨,城中遍地狼藉,屍骸無數,塞外人馬有條不紊的進行打掃與休整。在城外的大營中匈奴之主劉淵召集文武商議後續事宜。劉弘作為新近投降的漢人官吏自然也要跟隨聽命。
塞外各部文武各個趾高氣昂,對於昨夜之戰甚是滿意。劉淵高坐帳中微微笑道:「和季肯棄暗投明,實乃蒼生之幸也,孤本欲以和季繼續鎮守雲中,奈仍不時仰賴和季,不知和季意下如何?」
素來投靠匈奴的晉國文武,眼下以劉弘的身份地位最為高超。尋常的官吏加以封賞乃是為了安撫人心,帶在身旁也是無用。可劉弘身份地位超然,乃是晉室重臣,所知甚多,劉淵自然要帶在身邊了。
經過昨夜的風波,親眼看見張昌英勇殉國,劉弘心中有愧此時失魂落魄的拱手道:「微臣但憑大單于吩咐,願追隨大單于左右。」
劉淵見狀頗為滿意,對於劉弘的狀態並不感到意外,放眼左右到:「雲中已然落入孤之掌握,接下來有何戰略?」
劉曜看了一眼那不在狀態的劉弘,出列道:「所謂打鐵需趁熱,兒臣以為當以劉大人為先鋒,詐取晉昌,如此新興五城可定其四!」
塞外聯軍攻下雲中士氣正是高漲,劉曜深知用兵之道於是獻策道。一旁的劉弘聽了眉頭一皺,心下愕然。
此時劉淵看著劉弘道:「和季既以降孤,可願替孤取回晉昌城啊?」
劉弘略帶遲疑的道:「大單于明鑒,那晉昌城不是早已攻破?怎會……」
此話一出在場塞外文武無不放聲大笑,忍俊不禁。笑得劉弘一時不知所以,四下張望心中忐忑不安。
劉淵輕捋鬚髯笑而不語,待眾人笑得夠了劉曜方走上前去輕拍劉弘肩膀道:「原來劉大人還有所不知,我大軍雖是斬殺了張奕,卻未能破城,因此才需要劉大人前往一取啊!」
此言一出好似五雷轟頂!劉弘聞言頓感兩眼一黑,血氣上湧,伸手指著劉曜等人,身形倒退數步道:「你!!這……我……你們!!」
伸出的手不知指向何人,心中的痛卻是如同刀滾槍攪一般。劉弘手抓胸口,身形不穩,腳步虛誇,好不容易一口氣喘過來看著一張張帶著笑意的蠻夷臉龐,喉嚨一甜便是一口血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