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4-13
一望無際的塞外軍旗,一望無際的燈火營欄,看在眼中,愁在面上。晉將劉弘迎著夜風立於城頭,不斷的歎氣,不住的搖頭。數日來塞外聯軍奮力攻堅甚是積極,城中晉軍拚死迎戰雖不至於丟掉城池,可軍心士氣每況愈下。
九原與定襄的官吏在城下每日呼喊勸降,城中兵將自然有認得的,當知九原與雲中陷落蠻夷之手此話非假。兩城落入蠻夷手中,等若雲中等三城只能唇齒相依,守望相助,卻是沒了後路,完完全全的陷入了敵軍的包圍。
國家的用兵方針劉弘自然知道許多,新興郡最初的任務乃是支援雁門,拒敵於外。擋住塞外聯軍的攻勢,拖延時間給幽州以及遼東等地解決戰鬥,再騰出援手。如此戰略不算高明,但若是能夠緊咬牙關的堅定實施,確實可以幫助晉國抵禦蠻夷的侵入。
無奈雁門郡輕而易舉的陷落,朝中宿將胡奮更是一戰之後傷重不治而亡,整個此方的晉軍頓時群龍無首,一時動盪不堪。等到晉軍看清楚了形勢,早已是眼下的境地,又是無可奈何。
援軍無望,堅守城池能到幾時,劉弘自己心中也是沒有底氣。城中動搖的百姓兵將數量不少,一時也是難以盡數撫平。內外煎熬,又是孤立無援,這般下去就算對方不攻城,拖延些時日雲中城恐怕也是難以長久的。
「哎……大好河山難道要拱手讓與他人?」想到這裡劉弘禁不住歎息,可也知道河北士民對於司馬氏同樣不滿,只是相對中原地區來講情況稍好罷了。然晉國立國之後便與中原開戰,戰至中途又折返北方作戰,並且割掉了兩個大郡向漢朝求和。
普通的百姓尚因此對晉廷失去信心,更不用說素來心懷積怨的士民了。這些人不滿於司馬氏統治已然許久,加上追思曹魏之初的強盛,對於眼下的晉國可謂是不穩定因素。
那匈奴之主劉淵雖是蠻夷之輩,然對待漢人百姓士人等甚是禮遇,與以往濫殺之蠻夷截然不同。雁門郡投降匈奴的漢人官吏將校也是輪番上陣勸降,其中不乏頗有名望之輩,劉弘看在眼裡,心中卻是不住的擔憂。
拋開出身,平心而論,劉淵之才幹恐怕遠在司馬攸之上。
反對司馬氏的河北士民,遇到劉淵這般面貌一新的君主,兩相比較之下甘心聽命於匈奴並不是什麼困難的選擇。所謂良禽擇木而棲,賢臣則主而仕,晉國的國祚是如何來的大家都是看在眼裡,委身匈奴不說名正言順,卻也有各自的道理。
「大人,夜冷了,此間末將盯著,大人早點休息。」晉將張昌拖著一身疲憊,步上城頭來到劉弘身邊道。
劉弘苦笑道:「軍中情況如何?」
張昌略有遲疑,隨即也知道此時無法隱瞞狀況,於是道:「末將暗中打探過,四成兵將皆無戰心,繼續下去恐怕……恐怕雲中不保。」
聽到張昌的報告,比自己預料的情況仍是要惡劣,劉弘半晌方道:「張奕,蒯桓在晉昌,原平的情況恐怕也是如此,不知援軍何時到來……」
身形一震,張昌看了看眼前的劉弘,心中一陣翻滾。連日來劉弘都在極力發佈援軍將至的消息,借此來穩定人心使得軍民有繼續奮戰下去的勇氣。可如今口吐此話,無疑是劉弘心中的態度有了變化。
「大人,末將手中握有三成兵力,足以彈壓軍中謠言,誓死效忠大人,為我大晉奮戰到底!」張昌雙拳抱得緊緊,躬身抱拳說著,那話語鏗鏘有力,慷慨豪邁!
劉弘點了點頭,轉身道:「很好,有你這番話我便放心了,今晚我盯著便可,你去休息吧。」
張昌還想說些什麼,看了看劉弘並沒有說出,大步流星的離開了城頭,返回城中軍營休息去了。
同一片天空下的另一處,乃是同樣孤城堅守的晉昌城,晉國大將張奕坐在府邸之中召集城中文武商議迎敵之策。
「哼!一群貪生怕死之輩,還有臉面每日勸降,不知羞恥!」張奕昔日乃是汝南首將,今時率領兩萬餘人守護晉昌半月有餘,任憑塞外兵將如何攻打都是紋絲不動,穩如泰山。
連日來城外勸降的頻率越來越高,拋頭露面的漢人官吏也是不斷的增多,饒是張奕治軍有方,此時城中的動向也讓這素來心高氣傲的晉國猛將深感憂慮。
有副將道:「將軍切勿為這般小人生怒,城中軍民皆仰賴將軍一人,將軍須保重身體啊!」
那張奕在汝南之時便屢屢奮戰身先士卒,前段時日晉國大軍南下中原張奕也是衝鋒陷陣,早是一身傷痕。新傷為愈便急急北上,雖然在城中早已恢復了身體,可連日動怒仍是讓人放心不下。
張奕聞言笑道:「我張奕怎會為區區鼠輩動怒至斯,不過軍中狀況大家都是看到,若無良策以應,久必生變!」
在場眾人無不點頭稱是,軍中的變化以及民間的變化大家都是有目共睹,人在絕境之中有此變化乃是正常。尤其軍中許多兵將乃是新近招募專門應付北方戰事之用,無論是戰鬥素質還是精神意志都難與老兵相比較。
「末將等也私下討論此事,我等困守於此難以動彈,唯有任憑那幫貪生怕死的小人每日叫喊了……」有文武官員忍俊不住的說道,對於塞外聯軍用漢人勸降漢人的辦法束手無策,一副有心無力的感覺油然而生,填充每一個人的內心。
張奕心中也是泛起一絲絲苦澀,可轉瞬便被強大的鬥志所吞沒道:「爾等可曾觀察這幾日敵軍之陣勢?」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有人道:「我等每日督戰城頭,自然看在眼中,將軍所指的是?」
張奕雙目一亮道:「這數日來敵軍皆是先行勸降,然後攻城,攻城之後又是如此,重複數次而止。攻堅之時我等窮於應付,勸降之時可有一戰之機?」
這番話頗為大膽,晉軍被塞外聯軍每日連攻壓得透不過氣來,如今張奕竟是提出了反擊的舉動,不說是否可行,單是這股鬥志便讓在場之人覺得信心倍增士氣大漲!
「細細思來將軍之言可謂深諳用兵之道,只是塞外大軍在彼極近,此舉恐怕難以實行。」大家商討一陣之後,有人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勸降之時投靠匈奴的漢人官吏距離城池頗遠,扯著嗓子喊話城上能夠聽得真切,可又無法以弓弩射之,唯有任憑對方話語盡數傳入耳中。而塞外各部人馬離著負責勸降的漢人官吏也不過是百多步的距離罷了,這麼短的距離張奕想出城斬殺這些勸降的漢人官吏,恐怕即便功成也難以脫身……
張奕閉上雙目想了又想道:「挑選軍中騎術精良之將校百餘騎隨我出城,本將軍當有六成把握可以及時返回!」
晉昌城並非是什麼大城,沒有護城河之類的設施。因此只需打開城門,便可以迅速的衝出作戰!百騎之數在這般戰場上可謂不堪一擊,但斬殺那些負責勸降的漢人官吏,晉朝叛臣卻是綽綽有餘。
百騎之眾行動方便,進出城門所需時間足夠短暫,殺人之後迅速回轉,只要動作迅速倒是也有幾分可能退回城中。但無論如何,此舉甚是凶險,眾人聽了臉上皆有難色,屢屢勸諫張奕不可以身犯險。更有軍中將領要替張奕出城,功勞都記在張奕身上也可。
張奕起身奮然道:「此舉雖是九死一生,本將尚有些許把握。若是再拖延十天,城中狀況如何爾等可有半分把握?」
眾人七嘴八舌正在勸諫,聽到張奕的話語卻是各個膛目結舌一臉憂慮神色,無言以對。晉廷之統治本就是根基不穩,南北連番作戰更是勞民傷財國立大損,這樣的情況下百姓生活疾苦可想而知,如此的統治還會有多少人忠於這個建立不超過三個月的國家?
十天時間並不是如何漫長,但若是沒有解決之道,單單憑借城中的鎮壓與管制,恐怕是毫無效果的,只會讓情況愈加的惡劣。唯有張奕所提出的解決辦法才可以斬草除根,至少能夠穩定局勢,穩定人心,讓這晉昌城能夠守得久些。
「不用再說,明日挑選軍中擅於騎戰之將校隨我操練,待熟練之後本將軍便親自斬殺這些叛臣頭顱以安軍心!」張奕斷然喝道,一臉堅毅神情。
……
山野之中祖逖兄弟二人策馬尋路,似乎在尋找什麼。二人身上的衣甲滿是血跡,可氣色比起數日之前都是好轉不少。
平北將軍司馬泰拔軍而走時留下了乾糧與二人的戰馬武器,兄弟二人尋了一處僻靜的所在好好調養了兩日後,計劃已定便開始依憑印象尋找記憶中的屯兵之所。
「兄長,既然山中屯聚的兵馬已然全數召回,我等這般尋找又為那般?」祖約與祖逖並騎而行,四下張望之際問道。
祖逖同樣四下觀察聞言答道:「據為兄所知當年此地屯兵不足三百,卻是營寨常在,乃是為守衛這山間小路而設。雖然兵將早已撤走,但營盤與軍械應是都在,若可尋之,可作為你我兄弟招募抗擊匈奴勇士的資本。」
祖約微微皺眉道:「兄長莫怪小弟多言,大戰之下此地營盤軍械多半是不在的,我等兄弟這般尋找豈非浪費時間?」
聽到弟弟如此言語祖逖勒住馬匹,凝視祖約道:「族中老幼落入蠻夷之手,我與約弟你同樣心急如焚,眼下你我兄弟唯有依靠自己方可成事。為兄也知此行未必便有所獲,然若是不付出辛苦,憑借你我兄弟二人如何驅逐蠻夷還我華夏河山!」
「祖約知錯了,兄長切莫動氣。」祖約聞言一震,看著祖逖又是笑道:「兄長你素來放/蕩不羈,想不到對於各地軍情如此留心。」
祖逖長歎道:「今時今日祖逖方知大丈夫處世之意,只歎往昔輕狂耽擱年華,眼下就算萬般辛苦,你我兄弟也定要組織人手抵禦外敵侵辱,早日救出家人!」
「小弟以兄長馬首是瞻,萬死不辭!」兄弟二人四隻大手握在一處,會心一笑縱馬飛馳於山中。
晉國主力人馬向晉陽撤退,平北將軍司馬泰一路之上悶悶不樂,眾將見了也是無從勸起。四萬餘人的部隊不過兩戰,幾乎在同一時間落敗,丟了兩座城池不說,更是葬送了整個新興的局勢。
依照雁門郡的情況來看,餘下雲中,晉昌,原平能夠支撐多少時間大家都是不樂觀。要知道自從塞外聯軍入侵晉國以來,投靠匈奴的漢人文武官吏士民已然不在少數了。
這樣的壓力與趨勢下,想要扭轉乾坤甚是困難,雲中等三城雖然是晉帝司馬攸特別親近的重臣劉弘負責鎮守,可孤立無援,救兵以絕的情況下會是怎樣的結果大家心中同樣是沒有信心。
快速的戰敗與令人堪虞的局勢,身為司馬氏宗族的司馬泰比常人更加的憂慮,還沒到晉陽人已經蒼老許多,身子開始衰弱起來。
「此戰之敗在於為父,二城若可保一何至於斯!」馬車之中司馬泰好不容易張口言語,卻是這般的痛心疾首,老淚縱橫。對於司馬泰來說在族中並非是出類拔萃的人物,可也是司馬氏如今能夠拿得上檯面的大將了。
若是對付尋常的對手司馬泰尚不覺得如何,可在匈奴大軍的面前,卻是倍感吃力。要知道定襄城本來便是救下的,偏偏又是一時疏忽被匈奴大將劉巨偷城成功,這樣的失敗遠比普通的戰敗打擊來得更大。
尤其新興是攸關整個晉國戰局走勢的關鍵之地,司馬泰如何不自責,如何不憂慮?
「父親不要如此,匈奴之輩如此狡猾,就算朝中其他將領來了恐怕也是這般上當。當務之急是等待陛下指示,召集兵馬準備錢糧再戰,不可放棄啊!」司馬越擔心父親的身體,一直在馬車中陪伴道。
司馬泰搖頭道:「國家狀況你我父子並非不知,各地戰事吃緊兵力抽調一空,這一戰折損兵將極多,如何有生力人馬再戰?咳咳……若是國家因此一蹶不振,為父豈非千古罪人?九泉之下有何臉面去見先祖!」
說到這裡司馬泰神情激動,身體抖動不止,兩隻拳頭握得緊緊,一臉的陰霾配上一頭半白的髮鬢讓司馬越揪心不止。
見父親如此言語,司馬越也是心酸,堂堂晉國竟然被蠻夷欺辱到了這般地步,身為皇室宗族的自己難道就是無動於衷麼?
只是國家實力在這裡擺著,即便晉國如何奮力堅守,可軍力與國力都在連番的動盪之下難以支撐戰局。各地都在與塞外各部戰力奮力相抗,雖然有些利好的消息,但卻並非處處如此。
塞外各部兵將無數,更是鐵騎縱橫讓人防不勝防,即便是佔據優勢的戰局也會因此一時疏忽而導致徹底的潰敗。當年的塞外異族不過是用最簡單的騎兵衝突便殺入了河北,甚至中原地區,給漢人帶來的震撼絕對是無以復加的。
如今塞外各部族一反常態有條不紊的展開軍事行動,難道是因為沒有當年的實力或是那股衝勁兒麼?常人覺得晉國現在尚可一戰,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塞外部族兵馬在匈奴之主劉淵的帶領下隱然脫胎換骨,統一策略。
不再猛衝猛打破壞河北的民生,是為了更加長遠的發展。當年河北生靈塗炭,千里無收,導致了異族軍糧不足內部生亂,當時的魏國才有機會驅逐蠻夷恢復河山。可如今的晉國遠不如當時的曹魏強大,對手卻無疑更加的可怕,這樣的狀況下想如同當年般的驅逐蠻夷談何容易?
朝中君臣算計至少要補充五萬的騎兵才能保障整個北方防線的平衡,可這不過是根據眼下塞外蠻夷所透露的兵力做出的判斷。一旦塞外各部仍有後續的軍力,恐怕填補了五萬騎的空缺仍是不夠的。
當年劉淵在魏廷之時已是人中翹楚,朝中許多重臣都是看重此輩。否則當年的司馬氏也不會心存削弱劉淵勢力的念頭了,就算是當今的晉國皇帝司馬攸當時也是多次提醒上位者要除掉劉淵!!
如今劉淵終成了晉國的大敵,深悉晉國弊端的此人怎會如此輕易的暴露真正的實力?
河北的晉國不過是一個開端,那劉淵的野心恐怕要遍及中原啊!
「父親你多慮了,待到晉陽兒臣尋找名醫為您調養身體,前方之事自有兒臣與諸位將軍代勞,必然復奪失地。父親大可一心調養身體,切莫再自責了。」司馬越含淚說道,心中明知此事絕難辦到,可也要安危司馬泰。
司馬泰手中攥著白巾,看著上面的斑斑血跡,沙啞的說道:「為父今日方知胡玄威痛心之事,實在是心痛啊!!」
緊握的拳猛力敲打胸膛,蒼老的面容上滿是愧疚與自責,縱然無人提及可司馬泰並不糊塗……
「父親!父親!不要如此……眼下局勢不過是平分秋色,大有可為啊!」司馬越不忍心看著老父不斷的自責,連忙撲上去抓住司馬泰不斷敲打身軀的雙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