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3-25
塞外,某處。
一名中年子身長八尺有餘,體態魁偉,須長三尺上下飄飄然端坐帳中,顧盼之間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氣勢。
帳中另一人頭戴方巾,身披皂袍,手中一把羽扇輕搖不斷,單手負於身後,長眉之下細長的眼中不時迸發精光。遠遠望去帶有幾分出塵之姿,離近看去卻又是深不可測之意。
狂風呼嘯之聲隱隱傳來,卻不影響帳中二人交談。
「公師先生許久未見,不知此行有何收穫?」高座上方的中年男子溫聲說道,好似春風沐浴一般的受聽,其中飽含謙卑之態讓人折服不已。
手中羽扇輕擺,負在身後的手不知何時回到身前,那人微微躬身道:「單于對公師彧有知遇之恩,公師彧怎敢讓單于失望呢?」
那中年聞言頷首道:「晉人與戎人坑瀣一氣,已然統一陣線,晉人如此決絕倒是讓人出乎意料。我方之所以遲遲未有動作,便是等待公師先生此行結束,先生儘管說吧。」
公師彧微微躬身道:「前次中原之戰已然消耗魏之根本,晉國雖得魏之精粹兵將,卻也秉承其殘國之姿。公師彧此番一探,晉人氣數微弱,單于大人正是行得氣運,此番出兵雖有波折,終可滅晉!」
這單于不是旁人,正是當今的塞外匈奴之主劉淵劉元海!
聽聞此番見解,劉淵臉上不見喜色,卻是溫和道:「中原文化博大精深,先生身負相人之能,又可勘察氣運,實乃不可多得之才也。前次中原大戰,以先生之言搜刮人才,如今看來著實是減少了我匈奴一統塞外的阻力。」
公師彧暗讚劉淵氣度不凡,胸襟寬廣,心知自己並沒有看錯人,於是連忙道:「單于此言言重了,公師彧所言非是確數,若非單于大人你文武雙全,冠絕天下,匈奴焉有今日之強盛?若將此功記在公師彧頭上,怕是折壽數十年也不止啊。」
「哈哈哈哈哈,公師先生說笑了,長途奔波先生先行休息去吧。」劉淵心中甚是歡喜,可表面上一派隨和,並看不出端倪。
公師彧也是奔波月餘早已是疲憊之身,此時聞言躬身一禮道:「恭敬不如從命,公師彧告退了。」
言罷轉身便欲離開大帳,卻見門簾一掀一名老者邁步而入。公師彧見了連忙拜見道:「公師彧拜見大人,大人體態健朗,實乃單于之福也。」
那老者見狀拱手還禮道:「公師先生許久未見,老夫有禮了。」
公師彧對於這老者甚是尊敬,微微退讓一旁待老者入內之後,方才離開大帳。那老者見到劉淵微微拱手道:「劉宣拜見單于大人。」
劉淵身形一動便來到了劉宣面前,親自搬了張椅子道:「叔祖父不用多禮,快座。」
這劉宣乃是東漢末年單于羌渠的兒子,於夫羅單于的弟弟,以輩分論起來可謂是劉淵的叔祖父了。
當年這一支匈奴部族流入中原有各種原因,劉宣則是傾心於中原文化。雖然身為異類,可其淳樸少言,好學而且極有修養,因此為人所愛戴,拜在了當時頗負盛名的學者孫炎門下。
劉宣得遇名師晝夜苦讀,好《毛詩》,《左氏傳》等,其師孫炎常常歎息道:「劉宣若遇漢武,當逾於金日磾矣!」
可惜當時仍是爭霸的格局,並無劉宣心中之名主。因此劉宣在師成之後隱居家中繼續苦讀,每每讀到了蕭何,鄧禹等人的事跡時,不禁慨歎道:「大丈夫若遇二祖,終不令二公獨擅美於前矣!」
當司馬炎掌權時期,曾經啟用劉宣,然當時魏國與蜀漢大戰不休,又遭逢了鍾會引狼入室,劉宣趁機與劉淵聚首輔佐左右,使匈奴可以在中原大戰期間保存實力,並且在日後逐漸吞噬塞外的各個部族。
對於這叔祖父,劉淵甚是信重。劉宣待坐得穩了,看了看帳門的方向道:「公師彧此番前來,必有佳訊。」
劉淵奇道:「叔祖父何以見得?」
劉宣手撚鬚髯道:「老夫雖然不喜其氣輿之說,相人之論,然其以龍氣為餌的這套學說尚可自圓,對單于大人你恢復匈奴帝國助益甚多。而今各族皆是風聞此事,公師彧一張口,士氣必然提升。」
不管是氣輿的學說,還是相人的技藝,雖然都是華夏文化的一種,可其中流派淵源多不勝數。劉宣這般秉承正統之人,自然對於公師彧這般當初以相人為生的下等營生看不上眼。
只是當年公師彧藉著中原大戰之時,力諫劉淵在離開中原之際搜刮人才。當時中原大地也並非單單是異族之亂,不滿於司馬氏的魏人揭竿而起者也不在少數。加上原本魏人統治下的各族頭目,劉淵聽從公師彧之言或是懷柔,或是用強,或是以言論迷惑,足足帶走了數萬人之眾!
這些人中不少都是出類拔萃的人才,試問敢於在大浪潮中站出來揭竿而起的,哪個不是英雄人物?
隨著時間推移,隨著匈奴的四處征戰,有些人戰死塞外,客死他鄉。可也有人屢立戰功,功勳彪炳,儼然成為了劉淵手中的重要助力。劉宣見到此等結果,對於公師彧也是加以改觀。並且有意散播言論,做塞外各族的思想工作,使各族皆認為劉淵乃是天命所歸。
實際上公孫彧之用意可不僅於此,當時劉淵已然決定他日必要捲土重來,可公師輿認為當時不滿於司馬氏奮起反抗的這些人都不是泛泛之輩。若是戰死了還好,可若最後投身魏廷,日後便是頗大的阻力。
與其聽天由命,不如將這些人搜羅一番,就算不能說服所有,總比一無所有的好。
當時劉宣也好其他人也罷,對於公師彧之言論甚是反感,劉淵也是搖擺不定。好在公師彧適時的提及了龍氣之說,天下尚未統一,龍氣散於各處。有的是潛龍,有的是初現端倪,以劉淵的地位搜羅這幫人才,便是吸納其龍氣。免得日後群雄並起,匈奴難以一家獨大。
這等言論玄乎其玄,然此事對於當時匈奴撤回塞外並無甚影響,因此劉淵心中一動便頂著壓力應承下來。
「公師先生也是機靈之輩,此時此刻當然知曉該說什麼,這一點叔祖父放心便是了。倒是關於接下來的戰略,不知叔祖父大人有何看法?」劉淵此時有了些許笑意道。
劉宣頷首表示贊同,旋即道:「王戎此子包藏禍心,聯合晉國以抗我等,迫使我方無法突襲,若要開戰當先拔其刺!」
王戎出乎意料的擊潰了留守塞外的幾個部族來到了中原,這讓匈奴人大大的感到意外,想不到這漢人不僅僅有這般的謀略,而且收復了數萬乃至數十萬的塞外百姓遷徙到遼東休養生息。
在劉淵號令整個塞外部族之時,那王戎此舉無異於是背道而馳,削弱塞外的力量,並且讓河北的晉國有所警示。因此無論是劉淵本人,還是劉宣乃至於各個部族,對於王戎此舉都甚是反感!
「叔祖父前些日子散播的消息定讓王濬沖手忙腳亂,心中生疑,但戎國地理位置特殊,若想攻打恐怕是一番苦戰不說,還要防備晉人之救援。」劉淵對於自己的這位叔祖父甚是欣賞,不過小小的謠言之計,便讓戎國上下人人自危。
劉宣想了想道:「此時戎國上下定是戒備,晉人遼東兵馬也是隨時待命,此時若是轉攻他處,想必可收奇效。」
戎國國內因為塞外要用同族之人相攻相誘,因此人心惶惶難以自安。王戎就算有什麼手段,恐怕對於自己麾下人數最多的幾族也是頭疼不已。而得到這個消息的遼東晉軍自然也要日夜提防,隨時準備救援戎國。
發兵攻打戎國,等於同時與晉國以及戎國的兵馬交戰,匈奴這邊雖然不怕,但攻擊有所準備的敵人始終都不是上策。更何況晉國與戎國的整個北方防線甚長,大可以選擇他處攻擊。
晉軍自然互相援軍,可王戎在一部人馬難以安心的狀況下,能否撥出兵力支援晉國,有沒有這個膽魄都是一番考驗了!
劉淵見叔祖父所言正是合乎自己的心意,不由得笑道:「叔祖父所言甚是,苦戰在所難免,若從戰略上讓對方難以捉摸,當佔據先機。所謂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豈是司馬攸所能阻擋?」
見劉淵做了單于仍是如此,劉宣不由得搖頭笑道:「當年身在中原,老夫記得司馬攸此子多次上言欲害單于。如今看來,倒是單于大人能夠一雪當年之恨了。」
當年劉淵在魏國時期便是文武全才受人愛戴,包括當今的晉國皇帝司馬攸在內的許多人都曾經諫言除掉劉淵。幸好當時的掌權者並無此意,而鍾會的引狼入室又成功的提前將異族引入中原。
於是這才有了眼下強大的匈奴聯軍!
能夠在魏國之中忍辱負重,屢屢轉危為安,又在戰亂年代抓住機遇脫籠而出,劉淵無疑是匈奴族中近百年來少有的人物。而劉宣等人所賦予的期許甚至遠遠大於常人的預料。
劉淵聞言不予置評,話鋒一轉道:「各部人馬皆以準備妥當,此番征戰別無所懼,唯恐晉人挑撥離間我各族之關係,不知叔祖父有何良策?」
對於自己所駕馭的力量,劉淵當然是感悟頗多。匈奴的強大足以懾服各個種族與部族,只是當面對晉國這般強敵之刻,異族聯軍不耐久戰易受人挑撥算計的特點便成為了影響獲勝的關鍵因素。
晉人與塞外各族作戰很有經驗與心得,而且邊關所佈置的將領都是國內的名將,離間之計不會不用,甚至會大規模的使用。雖說匈奴的強大威勢是絕對的,可若各族彼此之間猜忌不斷,難以統一指揮,必然讓戰鬥力大打折扣,甚至有覆亡之危!
所謂防微杜漸,不可不防也!
劉宣微微笑道:「各個部族大多與漢人有深仇血恨,又懾服於單于之能,若是加以利誘,輔以仁政,開誠佈公之下相信定使晉人之陰謀奸尻無所遁形。除此之外其他方面老夫也會留意,只是單于要做好準備,此戰乃是奠定我匈奴之地位之戰,不可有失啊。」
劉淵若有所悟的點頭道:「多謝叔祖父教導,時候不早了,此事有勞叔祖父掛心。」
劉宣見狀起身道:「老夫知道單于大人要去北營,便不叨擾了,告辭。」
北營,營如其名永遠立於匈奴之主劉淵大營的北方。對於塞外之人來說,北方是家鄉所在,是命根所在,是命脈也是退路更是危難時的生機!因此北營之軍乃是最為中心耿耿的軍隊!
而如今劉淵的北營之中所屯聚的不是自己的匈奴族戰士,也不是其他部落或種族的戰士,而是漢人!
當年跟隨劉淵一起逃離中原,曾經反抗司馬氏的漢人!
軍馬操練之聲陣陣傳來,軍營之中壁壘分明,有人負責打造戰具,有人負責鍛造兵刃,也有負責運送物資,更有人站在高台之上揮舞令旗操練三軍。
那操練人馬的漢子精壯魁梧,離著老遠便看出氣勢不凡,一身武魄。令旗搖擺之間剛猛迅疾,果斷利落,可見其人甚有見解作風果烈。
劉淵在親隨護衛之下遠遠見了,回顧左右道:「曹嶷此子愈見氣魄,假以時日必成大器也。」
原來那指揮三軍操練的將領喚作曹嶷,乃是當初跟隨劉淵一同返回塞外的漢人之一。在眾多漢人之中作戰勇猛,思維敏銳,善於撲捉戰機可謂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取,堪稱北營名將之一!
見到了單于前來,負責守護營盤的漢軍表現的十分恭敬。這劉淵雖然是匈奴人,然一舉一動與漢人無異,甚至某些所在更具有漢家文化的優秀傳統,讓人心生敬仰死心塌地的追隨。
最初之時眾多漢人還顧慮到了塞外會被異族之輩小覷凌辱,不想劉淵甚是豁達,不僅僅是對族內匈奴人加以教育,更是將其思想廣泛傳播塞外各個部族之間。時間久了,漢人於各族軍民相處雖不說十分融洽,但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彼此間常有互動溝通,看似無甚異常。
這般動靜自然瞞不過營中的漢人將領,一名粗壯的大漢帶著十餘人快步迎了出來跪地便拜倒:「劉伯根拜見單于大人!」
匈奴單于劉淵翻身下馬,雙手托起劉伯根並示意那十餘名漢將起身道:「伯根不必如此,大戰在即前來一觀不會拒絕吧?」
那劉伯根乃是當年中原大亂時揭竿而起的一個縣令,雖說是縣令但長得五大三粗看起來好似只有力氣的一個傢伙。實際上頗有智略而且馬上馬下的功夫很是紮實,尋常之輩難以近身。經過塞外數年的錘煉,而今早已是北營三大名將之首,當仁不讓的成為了匈奴單于劉淵的親信死忠!
「單于這是哪裡話,我等操練人馬已久,已經忍不住要出征了。」劉伯根使人帶路,自己陪著匈奴單于劉淵踏入大營之中,營中的漢家兵將見到了劉淵都是禮數非常,對於這個整合塞外各族的超然人物欽佩不已。
這邊的動靜似乎也驚動了遠端高台上的曹嶷,作為北營三大名將之一的曹嶷見到單于來了也不言語,只是那校場上的士氣忽然一振,北營兵將的殺氣決心一覽無遺。
腳步微微停頓,匈奴單于劉淵負手而立,頷首表示讚許道:「兵練的果然不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看來也是時候了。」
劉伯根聞言喜道:「單于大人肯用北營兵馬,劉伯根定然不負所托!」
「哈!叫人替曹嶷下來,飛豹何在?」劉淵心情甚是愉快的說道。
劉伯根一揮手,背後走出二人快步前往校場替換曹嶷前來議事,隨即道:「飛豹還是老樣子憋在帳中不肯出來,我這便去喚他。」
「哦?倒是不用如此麻煩,便帶我前往一觀吧!」劉淵對此並不感到訝異,實際上得知劉淵親自駕臨之後,整個北營的兵將都紛紛出營前來表示尊敬,唯有飛豹沒有動作。
常在塞外走動的人都知道,匈奴大單于劉淵麾下的北營皆是清一色的漢兵,作戰勇猛絕倫,謀略無雙!其中劉伯根威望甚高,文武雙全,作戰時更是身先士卒堪為將帥之楷模;而曹嶷勇猛無比,為人機敏多謀,所到之處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以常理而論此二人乃是將中翹楚,萬里無一之人才,劉伯根被人推崇,曹嶷為人欽佩。
然若談及忌諱二字,當屬飛豹!
飛豹不是動物,而是一個人,不是人名,而是一個代號。據說其人乃將門之後,少年遊歷魏都,時有隱者董仲道見而謂之曰:「君豺聲豹視,好亂樂禍,若天下騷擾,不作士大夫矣!」
營帳的門簾掀開,但見帳內懸掛巨大的地圖,上面林林種種畫了了許多標記,一名漢人將領背對營門,雙手撐在桌案之上抬首注視地圖不知作何思索。光線射入,這漢將方纔覺得有人入內,猛一回頭,連忙跪地道:「王彌不知單于駕到有失遠迎,還望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