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輜重遠多於朝廷官兵的荊州軍來說,翻越嵩山埡口可不是一個輕鬆活計。
林純鴻也不著急,只是傳令各軍,兩日內翻越埡口即可。這兩日內,林純鴻悠閒至極,不僅有功夫欣賞嵩山和少室山的瑰麗景色,還有閒心思琢磨左冷禪、少林寺方丈之類的無聊玩意。
正當林純鴻愜意萬分時,忽然收到了六省總督的軍令:令驃騎軍出魯山方城驅逐李定國遮護糧道,令林純鴻親率宣武、虎嘯、神衛、天策四軍進攻汝州附近之賊寇。
陸世明稍稍瞄了軍令一眼,斷然道:「因艾能奇之事,李紹翼丟了臉面,這次妄圖找回場子。不過……」
陸世明的眉頭簇成了一團,接著說道:「這下著實難辦,聽令行事,則遂了李紹翼的意,不聽令,擒獲李定國又成了泡影。」
林純鴻隨手將軍令扔在了一邊,冷笑道:「管他李紹翼是何用意!只要朝廷下的不是亂命,我荊州軍上下幾十萬將士當然聽命行事,若是亂命,說不得了,恕不奉陪!區區虛名,李紹翼想要,給他又何妨?」
陸世明猛然醒悟,大笑道:「都督言之有理……」
……
荊州軍大踏步南下,汝州城中的錢祚徵還在苦苦支撐。
自張獻忠掉頭向東之後,可不是林純鴻、李紹翼所說的圍而不攻。事實上,張獻忠因為糧草緊張,嚴令孫可望親掌督戰隊,驅趕攜裹的百姓攻城,一連十數日,不眠不休。
與此同時,張獻忠親率精銳數萬,著力攻打星羅棋布的村寨。張獻忠恨透了這些麻煩的村寨,每突破一寨,無不燒殺淫掠,肆意展示賊寇的獸性。
這些村寨如何是張獻忠精銳的對手?沒有任何意外,這些村寨一個接一個地被夷為平地,遍地是屍體,遍地是凝固的鮮血,慘不忍睹。
錢祚徵得知城外的慘狀後,氣得幾欲吐血,恨不得立即親率弓兵出城與張獻忠決於死戰。然而,錢祚徵始終未能找到這個機會,因為,汝州城在不計傷亡的攻擊下,岌岌可危。
寬闊的護城河,幾乎快要被屍體填滿。這些屍體,前幾天還是生龍活虎,扛著簡易的雲梯,死命往城頭上攀爬。沒準,一月之前,他們還夢想著老婆孩子熱炕頭,還夢想著收穫幾石糧食,混一個肚兒圓。然而,現在他們不是被城頭的弓箭射死,就是被身後的督戰隊砍死,變成了冰冷的屍體。
錢祚徵並不是戰場上的雛兒,早已練就了一顆冰冷的心。但是,當他看到這些冰冷的屍體時,還是忍不住悲從中來:亂世人不如狗!
這十數日,錢祚徵每日休息不超過一個時辰,不是調配城中壯丁助戰,就是親率預備隊支援薄弱之地,還要抽出時間鼓舞士氣,查看軍需,準備守城器械,直累得快要趴下。
但是,他不能鬆一口氣。他知道,一旦他鬆懈下來,很可能會呼呼大睡數日,汝州城最終逃脫不了城破人亡的結局。
錢祚徵憋著一口氣,藉著賊寇攻勢稍懈的空擋,四處巡視,親自給受傷的將士包紮,鼓舞士氣。
身後,緊緊跟隨著幕僚耿利郡,不停地呱噪著:「錢大人,糧草足夠三月之用,唯一擔心的是,軍械極度短缺!」
錢祚徵停住了腳步,略微頓了頓,繼續大踏步往前走。
耿利郡跑步上前,追上了錢祚徵,道:「大人,弩箭僅剩五千餘支,若賊寇再進攻一次,弩箭就全沒了!」
錢祚徵終於停住了腳步,目露凶光,盯著耿利郡,就如盯著城外的賊寇一般,直把耿利郡嚇得渾身一哆嗦。
他惡狠狠地說道:「箭沒了,就用刀砍,用槍扎,無論如何,不能讓賊寇踏入城中一步!」
說完,錢祚徵從長袍上扯出一塊布,快步走向一受傷士兵,親手為他包紮大腿。士兵受寵若驚,試圖站起,卻被錢祚徵按倒在城牆上。
錢祚徵顯然心不在焉,雙手用力過大,把士兵痛得涕淚直流,又不敢叫,只好用求救的目光看著錢祚徵身後的耿利郡。
錢祚徵確實走神了,他久歷戰陣,哪裡不知道缺少弩箭對守城來說意味著什麼?目前,汝州幾乎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之所以還在堅持,無非還指望著城外的黃得功和林純鴻來救。
耿利郡苦著臉搖了搖頭,伸手拉開了錢祚徵,蹲下來,親手為士兵包紮。
錢祚徵也不拒絕,一屁股坐在了城磚上,雙手不停地揉捏著酸痛的小腿肚,兩眼情不自禁地瞅向城牆之外。
城牆之外,賊寇不成陣列,連遮風擋雨的營寨都沒有,僅僅只是烏合之眾而已。然而,就是這些烏合之眾,讓錢祚徵吃足了苦頭。他萬萬想不到,平日溫良恭順的百姓,在督戰隊的威脅下,會爆發出如此驚人的能量。
他又憤恨不已,要是城中精兵足夠,哪裡容得這些烏合之眾囂張?一個衝鋒,非得將他們沖得七零八落,落荒而逃。
他眺望著城外的青山綠水,耳邊忽然傳來了若有若無的戰鼓聲。
壞了!賊寇攻城了!錢祚徵如同彈簧一般,猛跳起來,仔細聆聽戰鼓聲的方位。
戰鼓聲越來越清晰可聞,裡面還夾雜著隆隆的馬蹄聲!
「馬蹄聲!」錢祚徵如同一個孩子一般,一跳三尺高!也難怪錢祚徵如此失態,他知道,河南戰場上,除了林純鴻有一支成建制的騎兵外,沒有任何人擁有這麼多騎兵!
「荊州軍來了!」
將士們的反應絲毫不比錢祚徵慢,歡呼聲響徹城頭,直侵雲霄。
錢祚徵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在他眼中,分明看到一片黃雲猶如暴風一般,向著賊寇襲來,將督戰隊沖得亂七八糟,紛紛死於馬蹄之下。
黃雲之中,一面旗幟高高豎立著,上面高書著一個大字:盛!
錢祚徵長舒了一口氣,再也支撐不住,往一邊歪去。耿利郡見勢不妙,縱躍上前,扶住了錢祚徵。
哪想到,錢祚徵緊閉著雙眼,喉嚨中傳來如雷鳴般的呼嚕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