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錢祚徵醒來,已經是滿天繁星。
他睜開雙眼,茫然地看著屋頂,忽然又如被人掐了一把般,從床上一躍而起,光著腳丫子衝出臥室,大喝道:「來人!」
錢祚徵的暴喝聲還未落下,一名模樣周整的丫頭慌慌張張地跑出來,顫抖著叫道:「老爺……」
旋即,耿利郡從旁室衝了出來,滿臉喜色,嘮嘮叨叨道:「老爺醒啦?賊寇退了……如潮水般退了……」
「退了?退了就好……退了就好……」錢祚徵不停地重複著,忽然又像想起什麼似的,抓住耿利郡的雙肩,不停地搖晃著:「荊州軍呢?林純鴻到了沒?」
耿利郡被搖得七暈八素,好不容易待錢祚徵停下來,說道:「荊州軍並未停留,驅散孫可望後,又掉頭往東南方向走了……」
錢祚徵大吃一驚,林純鴻這麼急著往東南方向行軍,難道想殺雞用牛刀,徹底將李定國部一網打盡?為一李定國,荊州軍居然出動三萬人馬,目的絕不是那麼簡單!
錢祚徵想破了腦袋,也猜不透林純鴻的用意,只好不去想,問道:「為何不叫醒我?」
「林純鴻進了城,屬下本準備叫醒大人,卻被林純鴻阻止,說讓大人好好睡一覺。林純鴻對大人讚不絕口,說汝州正因為有了大人,才免遭荼毒,整個河南,無一人能趕得上大人。臨走之前,林純鴻還……」
耿利郡停住了話頭,頗有點忐忑不安,不知如何措辭。自林純鴻離開後,耿利郡就一直在琢磨錢祚徵與林純鴻之間的關係,甚至還懷疑錢祚徵早已投靠了林純鴻。
「有話快說,吞吞吐吐算什麼!」錢祚徵對耿利郡停住話頭莫名其妙,有點惱火。
「林純鴻留下了五萬支弩箭,還說,三天之後,程舒會送十萬支弩箭過來。而且,林純鴻還留下了五門火炮和三十名炮手,說供大人驅策……」
錢祚徵張大了嘴巴,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現在,他才明白,原來耿利郡在懷疑他與林純鴻暗中有聯繫。錢祚徵懶得與耿利郡費口舌,默然半晌,方對耿利郡說道:「走,帶我去看看火炮……」
……
汝州城城牆東門處,黑亮的炮筒閃耀著金屬的光澤,一枚枚子銃整齊地碼放在炮筒三丈之外,子銃旁邊,三十名炮手排著整齊的隊列,右手撫胸,對錢祚徵行禮。
錢祚徵回了禮,上前撫摸著炮筒,感慨萬分。前些日子,如果有這五門火炮,汝州何至於吃緊至斯!
「荊州軍中管這種火炮叫霹靂炮,一門火炮配備九枚子銃,射程長達千步,一分鐘最多可發射六次,可配備開花彈、實心彈,破陣、攻城均可用……」
旁邊,一名指揮官模樣的炮手不停地解釋著。
錢祚徵雖為文臣,卻身先士卒,手刃過賊寇數人,又指揮了汝州保衛戰,對火炮的作用當然熟稔至極。射程千步,足以阻止賊寇靠近城牆,即便賊寇不計傷亡,從陣中狂奔千步至城牆,也成了強弩之末,根本無力繼續爬牆。
更讓錢祚徵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十五萬支弩箭,五門火炮,外加三十名炮手,至少價值十萬兩白銀以上,林純鴻說給就給了,連眼睛都未眨一下。
到底是亂世之梟雄,還是治世之能臣?
錢祚徵無法給出結論,末了,只好在心裡歎道:也許,是兼而有之吧,如今之大明,臣不安其位、民不樂其地,沒準就需要林純鴻這樣的梟雄……
兵敗如山倒,用來形容此時的孫可望,最為恰當不過。
縱然張獻忠、孫可望都視攜裹的百姓為草芥,但是,被荊州軍追得狼奔豕突,這種感覺實在是太糟糕了。孫可望好不容易甩脫了如影隨形的荊州軍,找到了喘息之機,紮營於臨汝一處山崗上,令張百川四處收攏賊寇。
收攏的結果,讓孫可望憤怒萬分,六萬多亂民,十停去了八停,餘下不過萬餘。
孫可望一口悶氣無法宣洩,高舉著一口明晃晃的腰刀,向身邊的一棵小樹猛砍。
小樹僅僅碗口粗,孫可望的力道相當大,一刀就將小樹攔腰砍斷,樹冠歪倒在地,發出一陣嘩嘩的聲音。
孫可望正準備繼續砍上幾刀發洩怨氣,卻被張百川拉住了胳膊。張百川用手摸了摸樹樁上的缺口,缺口整齊、光滑,足以顯示孫可望精湛的刀技。
張百川面露喜色,大叫道:「將軍一刀之威,竟至於斯,屬下佩服!」
孫可望對自己的武技相當自負,這時聽了張百川的馬屁,心情卻不見好轉,怒道:「刀技精湛又如何?還不是被林小三追得跟一條狗似的!」
張百川望了望連綿的營寨,道:「將軍請看,大軍初敗,卻不見一絲頹勢,將軍失去的是一些窩囊廢,收穫的是萬餘效死之士,若將軍將餘下的萬餘人馬配上甲裝和武器,豈不是又多了萬餘精銳?再加上原來的兩萬餘精銳,將軍直接控制的精銳達到了三萬餘。」
孫可望的嘴裂了裂,想笑,卻最終沒有笑出來。
張百川接著說道:「豫西平原官兵雲集,估計張大帥準備轉移了。轉移之中,那些窩囊廢除了消耗糧食,又有何用?張大帥令將軍驅使窩囊廢攻城,用意也應該在於此。」
這話終於消除了孫可望的疑慮,對孫可望而言,只要別讓張獻忠生氣,別讓劉文秀騎在頭上拉屎拉尿,什麼事都算不上大事。
最終,張百川的一句話更是讓孫可望深以為然:「將軍當立即率領人馬緊隨在張大帥左右,遮護張大帥的安全!」
孫可望不再磨蹭,立即令大軍拔營,追著張獻忠西撤的腳印,往西而去。
張獻忠的境況比孫可望好不了多少。
當荊州軍靠近汝州城時,張獻忠正在一處村寨中快活。聽聞荊州軍來了後,張獻忠立即令大軍西撤,盡量不與荊州軍接觸。
不過,張獻忠不想與荊州軍打照面,但盛坤山卻非常渴望面見他。一路上,盛坤山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緊咬著張獻忠的屁股,不是發動突襲就是攝在後面攢射,讓張獻忠苦不堪言。
萬般無奈下,張獻忠只好不停地派出斷後兵力,阻止盛坤山靠近。
張獻忠一直逃奔至伊川縣半坡這地方,方才甩脫驃騎軍,止住了奔逃的腳步。
雖然暫時脫離了危險,但張獻忠徹底迷茫了:接下來,該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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