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之行,高迎祥被盧象升、陳永福、劉澤清、祖大樂追去擋來的,好不狼狽,就連一度和他合兵一處的張獻忠和李自成,也看出了他成為盧象升的重點打擊對象,深恐禍延自身,相繼離他而去。
滁州一戰,高迎祥損失ing銳過半,逃奔小半個中國,手下的亂民軍從降到了十萬左右,換做誰,也要喪氣不已。
然而,高迎祥顯然深悉「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的道理,充滿了革命樂觀主義精神。想想也是,自起事以來,大部分時間都被官兵追得四處逃竄,哪會在乎此等區區失敗?
他原計劃在伏牛山區劫掠糧草、壯大聲勢,然後趕往洛陽、陝州附近與李自成、張獻忠等賊寇匯合,一同圍剿祖寬。此計甚妙,一個人幹不過你盧象升,我就叫人一起吃掉你!當年,曹文詔就是這樣被他們干死,高迎祥又想故技重施。
然而,高迎祥還在山溝溝裡舔舐傷口時,接報,盧象升放開方城埡口,掉頭西北向,將李自成、張獻忠幾十萬之眾趕向了陝西,並就此駐紮於洛陽府,竭力阻止李自成、張獻忠回竄河南。
高迎祥疑惑不已,一直如跗骨之蛆一般的盧象升為何突然放棄進兵?南陽地區幾乎不設防,盧象升這麼大方,到底是何用意?
高迎祥本能地覺察到南陽地區有鬼,一時偵騎四處,探聽南陽情況。
偵騎的匯報馬上傳回來,南陽除了在府城有三千餘弓兵駐守外,僅僅在桐柏有五千餘弓兵。
高迎祥把心一橫,咬牙切齒道:「十萬大軍,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去?」
說完,立即揮師穿越方城埡口,踏入南陽盆地。
對於高家軍而言,去年底東竄西逃的,頗為狼狽,一直未找到機會好好劫掠一番。現在後無追兵、前無重兵迎擊,正好可以肆意發洩一番。於是,高家軍不可避免地四處打草谷,將方城禍害得一塌糊塗,行軍也不可避免地慢了起來。
正當高家軍興高采烈地劫掠時,高迎祥接到消息:林純鴻率領荊州軍正晝夜兼程地趕往南陽府城,人數不詳。
高迎祥恍然大悟,心裡的一塊石頭方才落了地。
對林純鴻。高迎祥一點也不陌生,對荊州軍,高迎祥同樣不陌生。畢竟,雙方曾經大打出手,林純鴻不僅陣斬了他的心腹愛將郭汝磐,還在觀口擋住了他的兵鋒,迫使他掉頭南下。
此仇此恨,高迎祥要是不想報,那簡直不可能!
手下眾將更是群情激奮,發誓要拿林純鴻的人頭當尿壺。部將劉哲當即大吼道:「就算有十萬荊蠻子,全部在地上跑,土雞瓦狗!老子誓滅之!」
部將黃龍好歹冷靜點,道:「荊蠻子一旦龜縮防守,還是非常棘手,尤其那紅夷大炮,不好應付!」
黃龍參加過觀口大戰,對荊州軍的大炮心有餘悸,更是對荊州軍的防守能力瞭如指掌,當即指出了棘手之處。
王光恩頗有智略,略一沉思,道:「荊蠻子正死命往南陽城中鑽,必定疲勞萬分……」
說到這裡,王光恩向高迎祥拜了拜,接著道:「大王不若率jing騎快速衝擊荊蠻子,林純鴻必定一戰成擒!省得鑽入南陽後,打起來費事!」
王光恩的計策,正中高迎祥下懷。一般而言,賊寇由於缺少攻城器械,絕少主動攻打城池,去年在滁州,高家軍碰得頭破血流,精銳損失過半,可謂最為血淋淋的教訓。
高迎祥無意與林純鴻打一場艱難的攻城戰,又不想眼睜睜地看著林純鴻在南陽城內逍遙快活,於是,他立即下令道:「劉哲、王光恩!立即率本部騎兵南下迎擊荊蠻子!務必將其拖住,本王親率重甲騎兵擊之,此戰一定要擒住林純鴻!」
眾將熱血沸騰,紛紛收攏兵馬,氣勢洶洶地往南方衝去……
當劉哲、黃龍在方城收攏騎兵時,荊州軍離南陽還有八十餘里,僅需兩日一夜,便可靠近南陽城,立於不敗之地。
寒風呼號,雲層如鉛。浩瀚的蒼穹之下,地勢平坦無比,偶有土包起伏,方圓絕不會超過百丈。蜿蜒、開闊的官道上,萬餘將士如同螞蟻一般,正鼓足了勁,放開腳步大步向前。
將士群中,無數的騾馬、牛充斥其間,兵丁們的喝罵聲此起彼伏,更有性急的兵丁揮舞著皮鞭,在空中辟啪作響,不停地催促牛馬加快腳步。
牛馬之後,必有一輛盾車、霹靂炮車或輜重車。此時的盾車,擋板已被卸下,放在車斗之中。將士們的盔甲、兵器等重物也置於盾車之中。這大大減輕了兵丁們的負重,兵丁們方能以每日六十里的速度向南陽城飛奔。
驃騎營、車步營中的騎兵哨早已以隊為單位,四處游弋,實施武裝偵察、戰場遮斷等任務。只見六七里的行軍隊伍邊,往來奔馳的騎兵將士往來不絕,將最新的情報送至中軍中。
甚至有的騎兵身上帶血,他們與敵騎已經接戰,看來,戰場遮斷的任務並不輕鬆。
兵丁們的步伐已經邁得足夠大,頻率已經足夠快,然而,軍政官依然不滿足,不停地在旁邊呼喝:「快啊……過了前面的山崗,就休息一刻鐘!」
一個軍政官更是忍不住,帶頭狂吼著軍歌:
批鐵甲兮,挎長刀。與子征戰兮,路漫長。
同敵愾兮,共死生。與子征戰兮,心不怠。
踏燕然兮,逐胡兒。與子征戰兮,歌無畏……
豪放的歌聲立即感染了兵丁們,兵丁們紛紛大聲應和,一時之間,天地間儘是勇士們的壯志豪情,直衝雲霄。
歌聲的節拍暗合兵丁們的步伐,兵丁們在統一的步伐中,似乎不再覺得疲累,渾身冒出使不完的力量……
正當林純鴻受歌聲感染,渾身熱血沸騰時,忽接報:劉哲、王光恩率騎兵萬餘,先期南下,目前已經抵達楊集!
陸世明大驚,跌足長歎道:「到底晚了一步!楊集距離南陽不過六十餘里,只需一ri,萬餘敵騎就能疏忽而至!高賊的反應還真快!」
林純鴻面沉如水,心裡卻猶如鼓槌敲打一般,七上八下。
冷靜!一定要冷靜!林純鴻不停地告誡自己。
「拿輿圖來!」林純鴻一聲大喝,差點把旁邊的寧典嚇了一跳。寧典迅速從車上取下輿圖,擺在了林純鴻面前。
輿圖之上,圈圈點點,全是高迎祥的兵力分佈圖。林純鴻皺著眉頭,目光似火,似乎想把輿圖烤著一般。
陸世明也湊上前去,將目光盯在了方城位置,不停地思索應對之策。
良久,林純鴻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對陸世明說道:「高賊兵力散佈在魯山、方城、南召三縣,相距最遠的幾乎有一百餘里,非三日功夫,絕無可能收攏!」
陸世明跟隨林純鴻多年,哪能不知林純鴻的心思,當即道:「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戰場是應該掌握主動權。要阻止高迎祥收攏兵力,只能派驃騎營了!」
林純鴻點頭道:「正是!」
說完,林純鴻用硬筆在輿圖上畫了兩條顯著的紅線,標示劉哲、王光恩的行軍路線。
「萬餘騎兵,還不至於就唬住了虎嘯軍和天武軍!怕的就是,我們被劉哲和王光恩拖住,高迎祥的主力騎兵趕到,再加上十萬餘亂民助陣,咱們就危險了!只能這樣了,高迎祥想拖住咱們,咱們就去拖住他!」
陸世明心裡跳得厲害,道:「千餘騎兵,恐怕不是高迎祥對手!」
林純鴻嘿地一聲,決然道:「只能這樣了!騎兵之妙,在於來去如風,而不在於正面硬撼,只要盛坤山能將高迎祥的部署攪得一塌糊塗,目的就算達到。」
陸世明將方案在心裡默了默,道:「這樣可行!敵騎就是有萬餘,又有何能力阻止我等靠近南陽!」
……
林純鴻與陸世明商議已定,立即令全軍提高警戒級別,降低行軍速度,並令盛坤山兩個時辰內收攏兵力,立即前赴方城攪亂高迎祥。
「盛指揮使務必小心在意,避開高迎祥大規模騎兵,專打亂民軍和小股游騎,這次不要顧及兵力損失,損失多少,我補多少……」
說到這裡,林純鴻歎了口氣,道:「要拖住高迎祥十萬人馬三日,談何容易,這麼重的任務……哎,咱們的騎兵數量還是太少!」
盛坤山似乎沒有看見林純鴻滿臉擔憂之色,顯得激動無比。驃騎營自組建以來,鑒於馬匹珍貴,一直不敢大手大腳地使用,今日好不容易盼到一次放手一搏的大好機會,而且還是在遍地是賊寇的敵後,難怪他興奮如斯。
盛坤山半跪行禮道:「軍門放心!看見強的,咱們就跑!看見弱的,說不得要上去欺負一番!」
林純鴻揮了揮手,道:「萬一作戰不利,保存實力為上!出發吧……」
盛坤山從地上一躍而起,向林純鴻行禮後,大步走出軍帳,身上的甲冑發出鏗鏘之聲,那是鋼鐵的聲音,顯得如此動聽悅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