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八年臘月二十五,林純鴻任命陸世明為行營參軍總管、常書丹為行營後勤總管、唐文介為行營軍政總管,前往棗陽縣組建行營。
崇禎九年正月初八,林純鴻以驃騎營為先鋒,以虎嘯軍、天武軍為主力,以輜重營為後驅,率領將近一萬六千名將士,沿著白河,望南陽府城開拔。
林純鴻騎在高頭大馬上,心裡感慨良多。
三年前,他也是沿著這條路,率領兩千餘將士北上,開始了戎馬倥傯的生涯。這條路一走就是三年,首先與李自成、羅汝才、紫金梁、高迎祥、張獻忠等匪首逐一過招,鑄就了一支百戰之師。
後來,又回師容美,與田楚產生死相搏,終於將容美納入旗下,邦泰集團隨之急劇擴張。有了容美的地盤和人口做本錢,他又對荊州、荊門和夷陵伸出了魔爪,將之徹底控制在手中。隨後,又藉機佔據襄陽,控制人口達到兩百五十多萬。
勢力急劇膨脹,最終引起了朝廷的猜忌,將他趕到了廣東。此舉正合他意,於是,他在廣東左衝右突,開創了邦泰在海上的根基,順利實現了戰略大突圍,有了與朝廷、江南地方勢力叫板的本錢。
對付朝廷,林純鴻的思路非常明確,無非就是高唱大義名分,逐步將朝廷所控之地納入邦泰的體系之中。由夾縫中求生存,逐步轉化為讓朝廷隨著荊州集團的指揮棒跳舞。
實現這個目標的第一步就是徹底控制南陽府。
控制了南陽府,不僅得到大量地盤和人口,而且就此斷絕了賊寇由南陽威脅襄陽的可能,更是掐斷了賊寇由南陽經鄖陽、川東北進入四川的道路,對以後經營四川大有裨益。
不過,據朝廷邸報及軍情司情報反映,要保證南陽的安全,可真有點不容易:賊勢猛烈!
崇禎八年,高迎祥、李自成和張獻忠在盧象升的奮力打擊下,連遭敗績,然而,賊寇數量不減反增。尤其是高迎祥,麾下超過二十萬人,平日結營時,連綿百里,聲勢極為嚇人:「賊渠九十餘人,闖王為最強,其下多降丁,甲仗jing整,步伍不亂,非其他鼠竊比」。
盧象升與高迎祥糾纏不休,高迎祥戰之不能勝,一怒之下,會同李自成,揮兵東南,居然準備攻打南京!盧象升緊急增援,與高迎祥大戰於滁州。高迎祥在江淮地區作戰不利,想渡過黃河北上,被劉澤清所堵,想回師南直隸,又被祖大樂一陣窮追猛打,想竄到開封,又被陳永福一頓猛揍,萬般無奈下,逃奔到魯山、登封、南召一帶,試圖南下。
李自成在滁州一戰中,精銳騎兵遭到了祖寬的毀滅性打擊,流竄至河南後,在密縣與高迎祥分道揚鑣,盤踞在陝州一帶,試圖重回陝西。
而張獻忠則匯合了羅汝才、革左五營等賊寇,流竄於洛陽府附近,大有與李自成匯合後,竄入陝西之勢。
「高迎祥手頭兵力超過十萬,主力騎兵三萬多人,還真難應付!只能與盧象升互相配合了!」林純鴻搖頭歎息不止,他手頭滿打滿算僅僅一萬六千多兵力,並不準備獨力應對高迎祥。
正歎息間,忽接報,盧象升放棄追襲高迎祥,集結重兵於洛陽,將李自成、張獻忠等賊寇驅趕至陝西,堵住了賊寇回師河南腹心地的道路。
林純鴻心裡一哆嗦,從馬上直接跳下來,痛罵盧象升:「狗日的,夠陰險!居然敢算計老子!」
「停止進兵!紮營!」林純鴻怒不可遏,立即將陸世明、林純義、李光祖、盛坤山招至中軍帳,商議應對之策。
中軍帳中,擺著一副五尺見方的輿圖,眾將圍攏在輿圖周邊,神色凝重。林純鴻狠狠地將一甲裝木偶砸在洛陽這個位置,道:「盧象升夠陰險,集結重兵於洛陽,逼著高迎祥南下!逼著咱們與高迎祥死鬥!」
眾將疑惑不解,問道:「軍門為何判斷高迎祥必定南下?」
「洛陽府重兵雲集,高迎祥不敢去了……」林純鴻將一木偶放在了黃河北岸,接著道:「劉澤清守禦黃河得法,高迎祥無法渡河,北上也不可能!」
緊接著,林純鴻又把木偶放在開封府,「陳永福乃悍將,又得祖大樂之助,高迎祥數戰皆敗,早被嚇破了膽,開封這條路,他不敢走。」
「至於南直隸,去年高迎祥攻破和州後,南京一夕三驚,現在遍地是兵,高迎祥也絕不敢再去。」
說完,林純鴻一掌拍在了南陽府,恨恨道:「反觀南陽,除了包哲東的弓兵外,別無他兵!咱們現在還未踏入南陽,高迎祥很可能並不知道荊州軍北上。兵力空虛至斯,高迎祥要是不南下,那是瞎了眼!」
眾將倒吸一口涼氣,陸世明歎道:「盧象升惟恐咱們作戰不力,居然想出這等狠招!對付洪承疇,他何嘗不是如此?將張獻忠和李自成驅趕至陝西,堵住回路,逼著洪承疇賣力剿匪!」
林純義擔憂不已,道:「咱們手頭只有萬餘兵力,且多為步卒,卻要對陣高迎祥的三萬jing騎,如之奈何?」
盛坤山也道:「高迎祥十萬眾,一旦突破南陽,勢必禍害襄陽,如此一來,荊州軍幾萬將士,臉面何在!」
林純鴻皺眉思索良久,方一字一句地吐出幾個字眼:「非戰不可!狹路相逢勇者勝!」
眾將一聽,骨子裡傲氣立即被激發出來,渾身熱血沸騰。荊州軍自組建以來,經歷的硬仗屈指可數,要是能以萬餘之眾,打敗高迎祥的三萬多jing騎,那該是何等的輝煌!
看著眾將躍躍欲試,林純鴻道:「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來,咱們好好謀劃一番,爭取一仗就把高迎祥的腸子打出來!」
……
經過一番商議,中軍帳中飛出三騎,一騎飛往襄陽,一騎往桐柏方向而去,一騎越過荊州軍,往南陽府城飛奔。
而荊州軍萬餘將士連夜拔營,往南陽府城猛趕……
※※※※
子時三刻,南陽府衙二堂內,依然一片燈火通明。
知府包哲東焦慮無比,坐不安位,在廳堂內轉悠來轉悠去,下首跪著一下人,長伏於地,連頭也不敢抬。
轉悠良久,包哲東盯著下人問道:「包壽,你再說一遍,盧總督撤兵西向,高賊之後,並無一兵一卒?」
包哲東的眼中直yu噴出火來,就像包壽一旦回答「是」,就要將之推出斬首一般。
包壽的頭伏得更低,肯定地答道:「老爺!此事千真萬確!」
包哲東跌足長歎:「萬事休矣!萬事休矣!高賊十萬眾,南陽全完了……」
包哲東的眼睛瞬間失去了色澤,徹底地陷入絕望之中。
崇禎八年二月,包哲東正式被任命為南陽知府,升為了正四品大員。然而,位置還未坐熱,就遇到了張獻忠大軍過境一事。幸虧左良玉率兵趕到泌陽,方才逃過一劫。
包哲東還未從後怕中恢復過來,結果又遇到了左良玉兵變,左良玉與竇石溫在桐柏、唐縣、新野大打出手,把包哲東嚇得七魂丟了六魂。
好不容易盼到左良玉被梟首,結果高迎祥糾集十萬兵力,擺在了南陽的北大門!包哲東大急,立即將三千餘弓兵全部集中在府城,試圖以堅城拖延時日,靜待盧象升將高迎祥趕走。
哪想到,包哲東又接到報告,盧象升掉頭北上,將高迎祥的十萬之眾全部扔給了南陽府!
總之,這一年來,包哲東就如坐過山車一般,驚險刺激不斷,差不多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
他很想一跑了之,再也不做這擔驚受怕的勞什子知府。但是,地方官守土有責,這樣一跑,他定然被朱由檢砍下腦袋,還會禍延家族和子孫,落個萬劫不復的下場。
包哲東無法,只好一遍遍地派出信使,催促林純鴻派兵北上。然而,林純鴻目前還遠在襄陽府,哪能救急?
萬般無奈的包哲東只好狠下一條心,咬牙切齒道:「老子就與城共存亡,好歹落個忠義之名!包壽……快傳戴國清!」
包壽應聲而出。
包哲東別無他法,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弓兵身上,戴國清就是弓兵首領。戴國清本屬遼東軍,崇禎二年時,曾跟隨袁崇煥勤王。戰敗後,畏罪潛逃,化名流落至南陽。後來無意中被包哲東看中,任命為南陽弓兵頭領,負責練兵、作戰,深得包哲東信任。
……
結果,戴國清還未趕到,包哲東等來了林純鴻的信使。信使向包哲東通報:南陽府城勢危,請知府大人立即集中弓兵於城池之內,大量準備守城物質,謹守城池。荊州軍正晝夜兼程向南陽趕來,預計四日後抵達。
包哲東一聽,不由得長舒了口氣,拍著額頭連聲道:「林純鴻來了就好……南陽城無憂矣……」
突然,包哲東心裡猛然一驚,問信使道:「林純鴻帶了多少兵?」
「將近兩萬餘……」
包哲東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抓住信使的衣領大吼道:「兩萬兵如何夠!高賊可是十萬啊……十萬!」
咆哮聲迴盪在府衙中,顯得格外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