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玄默,老子好心的提醒你,居然嫌老子多事,奶奶的,賊寇過了黃河,該你吃不了兜著走……」
徐堡林純鴻住處傳來一陣痛罵之聲,林純義、陸世明面露不平之色,盯著林純鴻手中的行文,沉默著。
林純鴻手裡捏著行文,一掌猛拍在案台上,冷笑道:「素有直名,素有直名,大明朝廷就是被這幫看似剛直,實為無能的蠢貨給害了!」
原來,林純鴻在泌陽之戰後,就上書河南巡撫玄默,詳細分析了目前的形勢,建議玄默調兵遣將,加強垣曲縣至濟源縣段黃河的兵力,嚴防賊寇過河。玄默接到行文後,心裡正對荊州軍有氣,惜墨如金,批了四個字:「謹守本分!」
陸世明上前一步,拿過行文,翻來倒去的看了好幾遍,放在了案台上,緊盯著林純鴻,沉聲道:「如果將軍上書之前徵詢世明的意見,世明定然反對將軍上書!」
林純鴻的火氣更猛,喝問道:「我為朝廷著想,為他玄默的前途著想,難道還錯了?」
陸世明不容置疑的點了點頭,道:「的確錯了!在文官眼中,武將僅僅是一把刀而已,將軍上書妄言兵力部署,犯了整個文官集團的忌諱!更何況,聖諭剛剛嚴厲斥責了玄默和其他將領,唯獨對將軍褒獎有加,將軍很可能被玄默和其他將領嫉恨!」
林純鴻見陸世明說得有理,一股悶氣無法發洩,一把拔出牆上掛著的寶劍,往案台上的行文猛刺而去,怒罵道:「鼠目寸光的酸儒,毒性甚過五毒……」
林純義上前奪過林純鴻手頭的寶劍,勸道:「賊寇渡河後,咱們南下追襲,這樣豈不是離荊州越來越近?」
林純鴻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上,感到深深的無奈,沉默良久,歎道:「你們看看,賊寇禍害濟源不到兩月,整個濟源幾乎已經看不到人煙,哎,亂世人不如犬!」
正說著,忽然盛坤山求見,帶來了五千營被張獻忠擊敗的消息!
林純鴻拍案叫苦,一時憂怒交加,脫口道:「我說王樸、楊進朝和盧九德為何這麼蠢,會輕易的中了賊寇的詐降之計,原來根本不是蠢,而是利yu昏心!」
陸世明、林純義和盛坤山面面相覷,從未聽說賊寇要向王樸投降啊,何來詐降之說?
盛坤山疑惑道:「屬下並未接到賊寇yu向王樸投降的消息,不知將軍從何得知?」
林純鴻從恍惚中猛然驚醒,慌忙掩飾道:「賊寇跑到王屋山區,糧草幾乎斷絕,不投降,何以生存?但賊寇賊心不改,此次投降定然乃詐降!」
陸世明、林純義和盛坤山聽得莫名其妙,滿臉不信之色。
林純鴻正準備轉移話題,突然聽見東廂房傳來張鳳儀的喝罵聲,間雜著瓷器的破碎聲,林純鴻忙側耳傾聽,隨口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陸世明從袖中掏出一份邸報,道:「玄默報了張參將戰亡,應該是張參將讀到邸報後,在發脾氣。」
林純鴻一聽,立即爆出粗口:「狗日的,又是玄默……」
……
東廂房中,張鳳儀杏眼圓瞪,抓起手頭的邸報,撕得粉碎,蒼白的臉色出現了久違的紅暈,高聳的胸脯也不停的起伏,氣憤到了極點。
婢女小雲端著一碗煎好的藥進來,見張鳳儀正在發怒,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傻傻的站在那裡發呆。
張鳳儀一口悶氣正好無處發洩,見到小雲的身影後,遷怒道:「你傻了啊,煎一碗藥居然這麼久,徐允那個老傢伙眼光奇差,居然買你這個笨丫頭!」
小雲無法,戰戰兢兢走上前來,雙手舉碗,遞到張鳳儀手前,顫抖道:「參將大人,請喝藥吧!」
小雲不敢抬頭看張鳳儀,一不小心,藥碗遞過了頭,碰到了張鳳儀的手臂,藥湯撒了張鳳儀一身。
張鳳儀猛然站起來,一巴掌就往小雲臉上扇去,小雲趔趄了好幾步,手中的藥碗也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張鳳儀怒不擇言,指著小雲喝罵道:「林純鴻這個小子派你來服侍我,簡直就是在害我!這個傢伙救了白桿兵,為何不及時向巡撫匯報?弄得我現在人不人,鬼不鬼,我現在成了死鬼了!」
小雲哪敢接口,眼睛中噙滿了淚水,拚命的忍住抽噎之聲,默默的收拾地上的碎渣。
張鳳儀猶不解恨,喝道:「林純鴻呢,你去叫林純鴻來見我……」
一句話還未說完,門外突然響起林純鴻的聲音:「鳳儀姐,這次是小弟錯了,小弟給你賠不是了!」
話音落下,林純鴻推門而入,不停的向張鳳儀打躬作揖。
張鳳儀揮手令小雲出去,然後背對著林純鴻坐下來,獨自生著悶氣,並不理會林純鴻。
這件事情林純鴻和玄默都有錯,林純鴻未將玄默放在眼裡,沒有及時上報戰況。而玄默身為一省巡撫,見白桿兵兵敗後,張鳳儀多日不見身影,沒有仔細核查,就想當然的報了戰亡。
張鳳儀穿著紅綢小棉襖兒,一頭秀髮隨意紮了扎,散在襖兒上,秀髮後面,白如羊脂的雪頸若隱若現。林純鴻的心跳逐漸加速,道:「『戰亡』就『戰亡』了唄,我這裡馬上上報朝廷,要求更正,鳳儀姐正好可以回石柱休養一段時間。在石柱呆的時間長了,沒準還會和秦柱國一般,成為石柱宣撫使。」
張鳳儀聽了,氣得渾身發抖,猛然站起,回身指著林純鴻咬牙切齒道:「林純鴻,你欺人太甚!居然詛咒我丈夫早亡!」
林純鴻這才醒過神來,一時之間後悔不已。剛才心猿意馬,居然忽略了石柱土司的一段歷史:當初,秦良玉的丈夫馬千乘冤死之後,按土司夫死子襲,子幼則妻襲之制,秦良玉襲任石砫宣撫使。現在林純鴻說張鳳儀有可能成為石柱宣撫使,就如指著張鳳儀的鼻子說「你的丈夫馬祥麟會早亡」一般。
「鳳儀姐,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的能力與秦柱國一樣出眾,這個……都是女中豪傑,巾幗英雄。回到石柱後,定能得心應手的輔佐秦柱國,此所謂文能安邦武能定國……」林純鴻如竹筒倒豆一般,快速的解釋著,絲毫顧不上話語中的邏輯xing。前世的經驗告訴林純鴻,在女人生氣時,她們並不在乎你的理由是否可信,而是在乎你的態度是否誠懇。
果然,張鳳儀見林純鴻又是道歉又是作揖,心裡的火消了一大半,長歎了一口氣,坐在了凳子上,一手支著臉頰,死盯著蠟燭發呆。
林純鴻停止了倒豆,沉默良久,方才問道:「鳳儀姐,你想兩個孩子麼?」
張鳳儀仍然未回頭,像似自言自語,又像是告訴林純鴻:「是啊,兩年沒有見過兩個小淘氣了,也該回家看看了……廝殺畢竟是男人的事兒,我一婦人,瞎攪合啥呢……」
言語之中,蕭瑟之意猶如屋外的酷寒一般,讓林純鴻心裡一涼:世間又少了一能征善戰的巾幗英雄!
……
林純鴻辭別張鳳儀後,從東廂房中出來,迎頭碰上了徐允。
徐允滿臉堆笑,一邊彎腰行禮一邊用眼角的餘光瞟著張鳳儀的房間,道:「林參將,好雅興,這麼晚了,可是出來賞月?」
林純鴻冷眼看著徐允豐富多彩的動作神情,正色道:「徐員外,前些日子本將忘記上報白桿兵之事,致使朝廷誤認為張參將已經戰亡。張參將接到消息後,大發脾氣,本將只好前往道歉!」
徐允心裡猛然一驚,後悔不已,心知自己剛才不知不覺犯了林純鴻的忌諱,連忙躬身道:「林參將能屈能伸,實乃大丈夫。前些日子,在下言語中冒犯了張參將,直至今日還未道歉,差林參將太遠啦!」
林純鴻嗯了一聲,道了聲告辭,往西而去。
徐允看著林純鴻的背影,心裡恍然大悟:我說呢,送兩個婢女給他暖腳,他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全送給了張鳳儀。原來這個年輕的小將軍看中了那個潑婦,嘿嘿,深夜還去道歉,鬼才信啊!
一想到潑婦,徐允心裡打了個寒噤,自從上次得罪張鳳儀後,徐允對張鳳儀就怕得要命,平日也盡量躲著她。自己身邊的女人已經夠不可理喻了,更何況是一個武藝高強的潑婦!
徐允不由自主的想道。
徐允舉人出身,早年做過宜都縣教諭,對荊州夷陵甚為瞭解,心知憑借荊州府的財力絕對無法養出如此精銳的戰兵。起了疑惑的徐允三言兩語就從淳樸的弓兵中打聽到了一些事實,又結合自己眼中所見,分析得出:荊州軍就是林純鴻的私軍!
徐允對林純鴻佩服得五體投地,心裡早就起了投奔林純鴻的心思,現在唯一困擾他的是:泌陽處於四戰之地,賊寇隨時會捲土重來,自己拍著屁股跟著林純鴻走了,堡內的鄉親們怎麼辦?亂世中,一人活命已屬不易,而徐允還想帶著鄉親們掙一條命出來,這個難度太高了!
皎潔的月光灑在大地上,在徐允身後拖出了長長的影子,這個影子顯得那麼的孤獨和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