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朱由檢被林純鴻的戰報所吸引,深切體會到前線諸將作戰不力,唯務保存實力,便下了措辭嚴厲的聖諭。聖諭很快就抵達了河南,擺在了河南巡撫玄默的案頭。在聖諭中,崇禎嚴厲斥責玄默剿賊不力,同時斥責左良玉、尤世祿和王樸等將逡巡不前、致使賊寇坐大,久剿不滅,並下了狠心,「務刻期蕩掃,如再疏洩誤事,必不輕貸!」
眾將深恨林純鴻,但又無可奈何。這些戰將個個人精似的,心知再不拿出點戰績,很有可能被朱由檢當成了駭猴的雞。於是,左良玉由溫縣向西北方向進軍,盡量的靠近駐紮在徐堡附近的荊州軍,以確保安全;尤世祿離開了王屋山區,由北向南向濟源進發;湯九州、李卑由西向東,不停的將李自成往濟源擠壓;就連京營總兵王樸,也結束了任由賊寇買糧、買冬衣的狀態,沿著黃河把張獻忠和羅汝才往西驅趕。
一時之間,還真有點將賊寇合圍,一舉剿滅的意思。
隨著官兵不停的擠壓賊寇的生存空間,賊寇獲取糧草越來越困難,眾賊首採取的對策幾乎一致,就是率領精銳進入王屋山區,與湯九州、李卑周旋,把外圍勢力全部甩在了後面,任由官兵剿滅。
濟源坡頭,京營五軍營總兵王樸紮寨於此。
王樸腆著將軍肚,一步一搖的走進中軍帳中,隨著親衛的一聲大喝:「總兵大人到……」眾將紛紛行禮,中軍帳中一片甲冑之聲,讓王樸心裡甚為受用。王樸雙手下壓,呵呵笑道:「免禮……免禮……」
見眾將重新排成兩列,王樸一屁股坐在了帥椅上,雙腿翹了個二郎腿,右手食指不停的敲擊著帥椅扶手,放言道:「十日之內,我京營從孟縣追襲賊寇,大小戰數十場,殺敵萬餘,俘獲不計其數,皆弟兄們不計辛勞,英勇作戰之功勞。弟兄們的功勞,我會如實向曹公公上報,哈哈,你們搏個封妻蔭子不在話下!」
眾將大喜,氣氛極為熱烈,紛紛暢言賊寇實力大損,剿滅賊寇不在話下。
參將唐勝是個大嗓門,一開口,中軍帳的灰塵似乎都在噗噗下落,將所有將領的議論之聲生生壓住,「奶奶的,荊州南蠻子在泌陽殺賊不到一萬,就吹到了聖上處,咱們在這裡辛苦,卻還受到聖上的斥責,正應驗了一句話,會做事還不如會吹牛!」
王樸對林純鴻一肚子的氣,對唐勝的話深有同感,忍不住轉頭瞅了瞅旁邊的監軍楊進朝和盧九德,正準備喝罵唐勝,沒想到楊進朝面露不屑之色,開口道:「泌陽的戰功是張獻忠送給林純鴻的!」
王樸大喜:「咱京營身負拱衛皇城之責,豈是一幫弓兵所能比?就拿軍餉來說,咱們的餉銀都是聖上從內帑中拿出,一名兵丁一月高達一兩,那弓兵,有軍餉一說麼?士氣哪裡趕得上咱們?」
盧九德也接口道:「正是如此,一幫泥腿子而已,不知天高地厚,什麼牛都敢吹!」
眾將的議論之聲響成一片,均以自己是京營將領而自豪不已。
隊伍的最末端,站著千總周遇吉,周遇吉與荊州軍有一面之緣,深知荊州軍訓練有素,遠非京營能比。自從來到河南之後,周遇吉還刻意瞭解過荊州軍的戰績,對林純鴻、周望等人仰慕不已。聽了眾將的自吹自擂後,不停地腹誹,荊州軍對陣的是張獻忠的精銳,而咱們這十日除了殺了一些老百姓以外,還幹了些什麼?
聽到王樸妄言荊州軍無軍餉一說,周遇吉再也忍不住,出列道:「啟稟總兵大人,據末將所知,荊州軍普通士兵的月餉是五兩。」
五兩?
眾人面面相覷,滿臉的不信之色,一群泥腿子,居然每月拿五兩?
參將黃得功乃周遇吉的頂頭上司,素知周遇吉口無遮攔,見周遇吉掃了大伙的興頭,立即喝道:「周遇吉!胡說八道,荊州軍怎麼可能有五兩銀子的軍餉?七千多人馬,一月就是三四萬兩銀子,估計把整個荊州府的地皮刮個遍,也弄不到這麼多銀子!」
說完,還對周遇吉使了個眼色,周遇吉讀懂了黃得功的意思,訕訕道:「末將也是道聽途說,不知真假,估計是鄉間愚民以訛傳訛。」
王樸深恨周遇吉,每次這個不開眼的傢伙總是掃大伙的興頭,上次在孟縣駐紮,這個傢伙也是不停的催促出戰,令人討厭至極。本準備以妖言惑眾、亂我軍心為名頭,給周遇吉點苦頭吃吃,但黃得功喝退了周遇吉,將自己的一股無名之火堵住了發不出,心裡更是不爽,當即瞪大了雙眼,看著黃得功,沉著臉道:「黃得功,全軍之中,就屬你的部下最為桀驁,亂我軍心,罪名可不是一般的重!咱們馬上就要進王屋山追剿羅汝才和張獻忠,要是萬一兵丁們聽信了謠言,後果不堪設想!」
黃得功唯唯諾諾,發誓要好好管束部下。
楊進朝和盧九德對王樸聚將議事,興趣寥寥,見黃得功不停的賭咒發誓,楊進朝不耐煩的打斷黃得功的話,「咱家有個顧慮,現在軍中俘虜幾乎超過了一萬五千餘人,這幫俘虜殺又殺不得,遣散之後又擔心他們重新做賊,只好圈禁在軍營中,每日消耗大量的糧草,咱們軍中糧草已然不多,還望王總兵早做打算!」
王樸一聽,馬上把對周遇吉的恨意扔在了一邊,揉了揉額頭,道:「這些俘虜絕大部分都是山西人,孟縣知縣以此為借口,根本就不接收,這可如何是好?難道要咱們護送這幫賊寇到山西?」
楊進朝目光閃爍,擺出一副憂心忡忡的嘴臉,道:「不解決這幫俘虜,不僅消耗糧草,還需要派兵看管,包袱這麼重,咱們如何進山追剿匪寇?誤了剿匪,聖上要是怪罪下來……這……」
王樸更為惱火,掃視著眾將,「你們有什麼好辦法?」
盧九德咳嗽一聲,成功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後,緩緩說道:「咱家聽聞荊州軍收購俘虜,一石糧食一個……」
眾人大驚,今日,荊州軍給他們的衝擊太大,一會兒是月餉五兩,一會兒又是收購俘虜,這荊州軍到底有多少銀子?收購俘虜有何用?
王樸狐疑道:「送走俘虜後,咱們就不缺糧草了,要糧草何用?」
盧九德滿臉不屑之色,冷笑道:「荊州軍千里迢迢的從荊州運來糧草,殊為不易,如果讓他們拿銀子買俘虜,定然不會反對!」
王樸恍然大悟,心裡冷笑不已,敢情你們兩個死太監早就串通好了,想從這裡分一杯羹!不過,王樸也沒有反對的道理,畢竟,獲得的銀兩,至少有三成以上會流入自己的腰包。
王樸也不遲疑,立即令一書吏前往泌陽,商量買賣俘虜之事。
書吏抵達徐堡後,根本就未見到林純鴻的人影。由陸世明出面與書吏談判,書吏根本不是陸世明的對手,最後規定,一個俘虜換得三錢銀子,並派兵護送至濟寧,並且在半年之後再交付銀兩。
王樸與兩個監軍既甩掉了惱人的包袱,又能在半年之後得到白花花的四五千兩銀子,欣然同意。王樸認為賊寇滅亡在即,深恐武藝jing熟的周遇吉立功,立即令周遇吉率本部兵馬押送俘虜至濟寧。
周遇吉鬱悶無比,率著怨聲載道的部下,逶迤往濟寧而去。
王樸甩掉了包袱之後,立即令五千營進兵,沿著張獻忠、羅汝才逃竄的路線往王屋山深處追襲。
從孟縣到濟源坡頭,五千營見到的賊寇均是不堪一擊,稍稍一衝鋒,賊寇不是抱頭投降就是亂成一團,任由京營將士砍殺。這深深的刺激了五千營的將士們,紛紛努力向前,惟恐落後一步讓他人搶了功勞。這裡唯一例外的是黃得功。
黃得功乃遼東開源衛人,在尚未正式加入邊軍時,就手持鐵鞭,雜在軍中與建奴拚命。身經百戰的黃得功如何看不明白賊寇的算計?他不停的建議王樸穩紮穩打,不要急於進山剿匪。王樸哪裡聽得進去,黃得功無法,只好率領本部兵馬尾隨在眾將之後,時刻保持著警惕。
果不其然,在大峪口,毫無防備的五千營中了張獻忠的埋伏。張獻忠在泌陽戰敗之後,又在黃河岸邊召集了上萬流民,軍勢復振。由於在泌陽大部分軍械糧草丟棄一空,張獻忠目前極度缺乏武器。萬般無奈下,張獻忠不顧官兵雲集,將目光瞄準了裝備精良、戰鬥力不強的五千營。
當孫可望部堵住五千營追襲的道路時,五千營爆發出狂熱的自信,不顧一切的往孫可望軍中猛鑽。連戰連勝讓他們已經無所畏懼,他們認為當面之賊寇完全是土雞瓦狗。
然而,孫可望的一陣密集箭雨將他們she得暈頭轉向,自信到極點,就是極度的自卑,五千營的將士們立即掉頭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奔逃不到五里,他們就遇到了白袍小將李定國,一頓砍殺之下,將士們又回頭逃跑,一路之上,踩死踩傷無數。王樸終於意識到:賊寇並不是不堪一擊。
幸虧黃得功走得慢,接報後,立即率領千餘人馬,拚命逼退了李定國,方才將所剩不多的將士接應出來。此役後,五千營幾乎喪失了繼續作戰的可能,成為了黃河岸邊的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