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屋山區東依太行,西接中條,北連太岳,南臨黃河,乃晉、豫二省交界地。此處土地貧瘠,人煙稀少,賊寇大規模進入王屋山區後,面臨著斷糧的困境。
隨著官兵蜂擁而至,賊寇轉移騰挪的空間越來越小,賊寇們眼睛發綠,用老道的眼光盯著同夥的糧草,隨時準備武力奪取,用來果腹,於是賊寇群中接一連三的出現了火並的場景,一些小的賊寇不是被殺就是併入勢力強大的賊寇群中。
這裡面受益最大的要算高迎祥,高迎祥三月前攻破了懷慶府,獲取糧草軍械無算,大小賊寇紛紛依附在高迎祥旗下,導致高迎祥勢力猛增,令牌所到之處,賊寇無不遵從,成為賊寇事實上的盟主。
這樂壞了高迎祥,以前試圖通過攻城略地提高聲望,就任盟主的夢想,結果被林純鴻無情的擊了個粉碎,這次,不經意間由緊缺的糧草幫他完成,這讓高迎祥更加堅定了攻城為下,劫掠為上的理念。
高營中軍帳中,一片紛擾之聲,猶如菜市場一般,高迎祥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眉頭越皺越緊,最終,忍不住喝道:「住嘴!」
紛擾之聲戛然而止,賊首將疑惑的眼神投向高迎祥,且聽高迎祥有何吩咐。
高迎祥罵道:「不就是林純鴻率兵抵達承流麼,有什麼好怕的?你們一個二個議論紛紛,這哪叫軍議?」
李自成侍立在張獻忠下首,小聲的提醒道:「左良玉也率兵堵住了思禮,我們東進的道路已經被堵死。」
高迎祥不滿的看了看李自成,喝道:「知道了!咱們從濟源而來,難道還要往東回到濟源?北上西去南下都比東進要好!」
李自成唯唯諾諾的後退了一步,站在那裡不聲不響。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李自成兵力僅次於高迎祥,由於缺乏糧草,不得已依附在高迎祥旗下,心裡對高迎祥並無半分尊敬的意思。
老回回馬守應、八大王張獻忠、曹操羅汝才等賊首見李自成受斥責,也眼觀鼻、鼻觀心,處於入定狀態。
高迎祥繼續道:「往西往北有湯九州和尤世祿重兵把守,要突破還真不容易,現在唯有向南,但南邊有黃河,要渡河唯有等到黃河結冰。可是現在狗官兵跟瘋了似的纏上來,有沒有時間挨到結冰,還真是個問題!」
眾賊首繼續沉默,靜聽高迎祥的高論,這讓高迎祥非常滿意,用志得意滿的眼光掃了賊首一圈,最終盯著張獻忠,喝問道:「張獻忠,聽聞你與王樸暗地裡眉來眼去,到底怎麼回事?」
張獻忠大驚,這高迎祥如何獲知自己的秘事?難道自己的麾下出了內鬼?雖然內心波濤洶湧,但他臉上不動聲色,上前一步,道:「大王,獻忠確實與王樸有過聯繫,主要就是為了詐降,爭取讓官兵暫緩攻擊,留給我們充足的時間等到黃河結冰。」
張獻忠一語未落,中軍帳中猶如炸開了鍋一般,紛紛議論起來。詐降?而且還是向剛剛吃了大虧的京營詐降,這張獻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
高迎祥冷笑道:「好一個托辭,王樸剛敗於你手,如何會相信你的投降?」
張獻忠鬱悶無比,拚命忍住內心的憤怒,冷聲道:「王樸正因為失敗,為了逃避朝廷的處罰,力主納降,據我所知,巡撫玄默也贊同。」
這個認知超越了大部分賊首的思維能力,高迎祥還未轉過彎來,李自成忍不住鼓掌讚道:「好計謀,最好能給玄默、王樸,還有兩個死太監送點金銀,目前金銀也買不來糧食,不如送給狗官兵!」
張獻忠對李自成投以感激的目光,心裡大起惺惺相惜之意。
高迎祥終於想通了其中的細節,對此計大為欣賞,連聲道:「妙,妙……以後詐降的事情你就別管了,由我派人至京營中與王樸接洽。」
……
承流位於濟源西部,乃王屋山通往華北大平原的必經之道,荊州軍昨日抵達承流後,探馬深入到王屋山深處,四處打探賊寇的活動情況,尋找戰機,期待殲滅賊寇一部。
徐允表現十分活躍,率領三百多壯丁,伴隨荊州軍左右,力圖建功立業。但徐允發現自己的壯丁隊伍與荊州軍差距太大,很可能在戰鬥中成為荊州軍的拖累,便主動請求協同預備營押運糧草。在徐堡,林純鴻就發現徐允組織壯丁防守頗有章法,心裡也有招攬之意,對徐允的請求當然不會拒絕。
「什麼?高迎祥派人與玄默接觸,商討納降事宜?」探馬的匯報讓林純鴻倒吸一口涼氣,忍不住反問道。
「啟稟大都督,正是如此,玄默有意納降!」
「這……」林純鴻沉吟不語,皺著眉頭陷入沉思中。
玄默一腳踏進納降的陷阱,這個危害可比王樸和兩個監軍納降嚴重多了!
如果僅僅是王樸、楊進朝和盧九德納降,林純鴻大可以不管不顧,欣然進山剿匪,畢竟王樸沒有節制林純鴻的權力,不管後果如何,任何髒水都潑不到林純鴻身上來。
而玄默乃河南巡撫,對林純鴻有節制之權,如果林純鴻繼續與賊寇作戰,萬一賊寇尚未投降就越過了黃河,那麼玄默很可能將所有罪責推到荊州軍身上,這是林純鴻目前無法承受的!
事情的危害還不僅僅於此,如果此時左良玉、湯九州或者尤世祿繼續進兵,玄默同樣可以把罪責推到他們身上。
所以,林純鴻推測,玄默準備納降的風聲一旦傳出,所有官兵將完全停止進兵,任由賊寇在王屋山區逍遙,直到黃河結冰為止。
這幾日,玄默給林純鴻的「驚喜」一個接一個,讓林純鴻幾乎有點抓狂,「老不死的,年齡都活到狗身上了,即使要招降,也應該在黃河岸邊佈置重兵防守,能戰方能言和,到時候即使賊寇詐降,也會轉變為真降,奶奶的,崇禎小兒居然派這樣的腐儒擔任巡撫,瞎了眼了……」
林純鴻忍不住破口大罵,正所謂不怕虎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固守承流營寨,待機進兵!」無奈之下,林純鴻只得令荊州軍駐紮在承流,發揮對賊寇的威懾作用。
同時,林純鴻對賊寇之中有這樣的人才感到隱隱不安,此人對人心的揣摩登峰造極,眼光、戰略思維均不錯,可謂一時之人傑!
……
提出此條計策的正是劉文秀,如果劉文秀知道林純鴻因此對他起了招攬之心,恐怕會哭笑不得。此時,張獻忠正對著他大發脾氣,「高迎祥如何得知咱們與玄默和王樸聯絡?文秀,內鬼到底是誰,查出來了嗎?」
劉文秀滿臉漲得通紅,低著頭,囁嚅道:「義父,知悉咱們詐降之計的不過十多人,這十多人都是跟著義父出生入死的漢子,萬不可出賣義父。兒子這幾日也詳細打探了這十多人的情況,毫無可疑之處!」
張獻忠怒吼道:「那真還有鬼了,高迎祥難道有千里耳!上次吃了林純鴻的大虧,就是你這邊出了問題,這次又出了問題,你說,你到底是如何做事的?」
劉文秀膝蓋一軟,跪在了張獻忠面前,道:「義父,沒準是高迎祥在玄默或者王樸那邊有線人,這樣,知悉咱們的詐降之計就不足為怪了。」
「狡……」張獻忠硬生生的忍住了後面的「辯」字,沉吟片刻,繼續道:「應該如此,沒想到高迎祥的觸角居然伸這麼長,還真讓為父佩服不已!你想出的詐降之計不錯,只可惜為高迎祥做了嫁衣,起來吧,別老跪著,咱們在林純鴻手裡吃了大虧,實力大損,高迎祥才敢欺負咱們,以後也別和李自成、高迎祥攪合在一起,鷹眼狼顧的,能是什麼好東西!」
劉文秀洗耳恭聽,不停的說著「是」,待張獻忠說完,想了想,道:「兒子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說吧,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迂腐了?」
劉文秀鼓起勇氣,「以後不到萬不得已,能不能不要殺害無辜的老百姓了?」
張獻忠哈哈大笑:「為父那次不是萬不得已?你啊你,這點比可望就差遠了,咱們每日把腦袋繫在腰帶上拚命,要是這樣婆婆媽媽,不知被官兵殺了幾次頭了!」
劉文秀默然,良久,繼續諫道:「義父,咱們這樣流竄下去,終不是辦法,是不是該找一塊立足之地了?」
張獻忠點了點頭,道:「我難道不想?後面的官兵一波接一波的,咱們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更別談立足,這個留待以後再說!」
劉文秀不依不饒,道:「據兒子觀之,李自成、高迎祥念念不忘殺回長安,咱們這次渡河後,不必和他們一起行動,不如趁湖廣、四川兵力薄弱,殺到四川去,四川天府之國,周邊險固,易守難攻,可為萬世之基業!」
張獻忠聽了劉文秀的話,心中不無所感,歎道:「四川的確是個好地方,咱們現在就這麼點兵力,估計還沒到四川,就被官兵包了餃子,這個得看時機,你的話我記住了,咱們也該找塊地盤歇歇腳了。你放心,真有了歇腳的地方,那裡的老百姓只要乖乖的為我等交糧納稅,就成了我等的衣食父母,哪有隨意殺之的道理?」
一席話,讓劉文秀忍不住狂喜,馬屁脫口而出:「義父英明神武,定然會開創太平盛世,成為萬人敬仰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