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求你留下(1)
「你不醒來是吧?你要一直睡下去是吧?好,我會離開秦國,離開你,走的遠遠的,讓你再也找不到,跟你的姬妾們去逍遙快活,韓軒兒,從此消失。」
明明是氣話,明明知道他無法感知,明明每說一句,痛的難受的,都還是她自己。可是,她真的不知道除了這樣說,還能怎麼辦?
萬一,他真的醒不過來怎麼辦?
她怕了,她真的害怕了,這種連心肺都被挖根掏起的感覺,她真的受不了了!
「……夠了沒,你睡夠了沒?是不是看我現在難過你很得意?是不是看我為你掉眼淚你很開心?是不是,看我像個傻子般心痛,你很快樂?如果我說,我生平最恨的就是軟弱,最恨的就是弱者,你信不信?」
「我不哭,因為這個世間沒有誰值得我哭,就算是死,也要笑著。所以,你這混賬東西,怎麼可以讓我眼淚拚命流,還停不下來?」肩膀顫抖的仿若大風中飄零的落葉,軒兒左手使勁摀住嘴巴,不讓那失控的嗚咽聲傳出來。
「我,韓軒兒發過誓,要比這個世間任何一個女子都要堅強,不為任何動心,亦不為任何人難過,因為,我知道,就算我死了,也不會有誰會難過。所有人,都不會知道,原來,這個世間我曾來過……」
「我討厭你,之所以那麼討厭你,是因為,我們太像了……兩個從地獄和黑暗中出來的,不是人,是魔鬼。那麼多無辜的人,死在了我的手上,如果上天要懲罰,要的,應該是我的命,是我的才對!為什麼……為什麼我的罪孽換成你來背負?」
床榻上,他的俊眉蹙的更深,更緊,被禁錮的意識,行走在黑暗中的靈魂,仿若聽見了誰的哭訴,心,突然無可救藥的發疼,痛的他無法再安穩的沉睡下去。
是誰?誰在為他難過,為他哭泣?他這樣的人,不是早就在一出生的時候,就已經注定要被捨棄了嗎?曾經無數次的想,如果可以選擇出生與不出生該多好?
那樣的話,娘親不會痛苦,他也不會被那痛苦折磨的脫離人性,逆生成魔。
「不要睡了,求你不要再睡了,你不是說,要屬於我們的孩子?你不是說,不想我難受?不想讓我心痛?如果喜歡一個人,是這麼痛苦的一件事,我情願從來都不曾遇見過你。」
「明明知道,你給不了我想要的幸福,但我還是留下來了,忍受著屈辱的一切,留下來了。」
「以前,我不知道原因,現在,我好像懂了,不是因為覺得虧欠任何人,不是想要還債報恩,是因為我想,想呆在你身邊,所以才留下來,留下來與你一同扛起大秦的江山。」
「誰說我不會嫉妒,誰說我不會生氣,誰說我冷酷的沒有一絲感情,誰說我……說我沒有心……我只是太害怕了,害怕把心一拿出來,就會被摔得粉碎,再也拼不回來……我哪來那麼多自信,哪來那麼多把握,你是王啊,你只要一個手指,萬千姬妾便跪在你身前等候臨幸。要我韓軒兒那樣,對不起,我做不到!」
「我不要任何人的施捨,我不要那樣的感情,所以,我情願難過的要死,也要離開你,也要放棄你!可是,現在你不醒來,連施捨的機會都沒了……連說再見的機會都沒了……」
哽咽的哭泣,已經是泣不成聲,大顆大顆的淚水唰唰的滴落,如同斷線的珍珠般晶透,漫著她的淒楚與絕望。
「你知道嗎?論計謀,論才智,論功力,論任何一樣,我都可以滿腹自信,可是,唯獨一樣從來就沒有人教過我,因為,當別的小孩都在爸媽懷裡撒嬌的時候,我卻在學著殺人,學著怎麼活下去……因為不活下去,我就永遠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明天?」
「堅強,於我而言,從來都是諷刺。不是誰一出生就想那麼強大,那是因為知道除了自己,沒有誰會伸出手,沒有誰會給予拯救。所以,我就是那麼活過來的,一直一直,靠著自己活過來的。」
「這一切,你知道嗎?你瞭解嗎?你只會怪我,怨我從來都不曾相信你半分,可萬一選擇相信,最終,我會如何呢?我不敢想,也不願去想,因為,我們注定不會有將來的。」
「黑暗的妖魔,不應該再與黑暗的怪物生活在一起,你需要的光明,我從來,都給不了……」
何時,腮邊的淚水悄然乾涸,久久藏匿於心中的話,就此,傾盆而出。原來,只有當死亡離得那麼近時,人們才會發現,曾經所有的自欺欺人是那麼的愚不可及,讓人邊笑邊哭。
他安靜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的表情,除卻那緊蹙的俊眉,纖長而細密的睫毛仿若落盡了一整個天堂,讓人無端端的覺得神聖。
軒兒緩緩倒抽一口氣,唇角微揚,露出一個略略自嘲的笑容,將那麻痺入骨的心酸埋到再也看不到的角落。顫抖的小手,不覺輕然鬆開。
忽的,兀自被他握緊,緊的想要扯出來,都是妄想。
軒兒一驚,模糊的淚眼對上那雙漆黑的眸,繁複交織,深埋的情意如洶湧的潮水般傾瀉,嬴政努力的移動著唇瓣,艱難乾澀的聲音從喉底發出。
「我的光明,就是你……」就是你,韓軒兒……
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一次,如同斷線的珠子般,緩緩下落,落得讓他心疼。
「醒了?」太好了,好怕,你真的醒不過來……
「嗯……」他淡淡的應道,連發出半分聲音都極其艱難,好多話堵塞在胸腔,滿的連一絲縫隙都無法挪出。沉重如鉛的手,根本無法抬起,輕輕拭去她眼角細碎的淚水。
剛剛的話,或多或少,他都聽見了。很開心,卻也很心痛,從來不知,她怕的東西如此之多,而且,還是因他而起。到底是怎麼樣的經歷,使得明明脆弱的像尊隨時都會碎掉的水晶般的韓軒兒,變得比堅硬的大理石還要堅固三分,讓他,找不到任何入口可以輕觸。
「我去叫太醫進來。」軒兒不自然的想要抽出手,卻無端被他握的更緊,用眼神止住了她的舉動。
「……軒兒,我們,在一起吧……?」錯過了這次機會,轉眼,她又會恢復成那個令他無法靠近的韓軒兒,所以,不能再就此放任了。
「說什麼傻話,我去叫太醫進來。」軒兒強硬的擠出個苦澀的笑容,刻意壓住心底的那一抹劇烈的疼痛,欲要再次起身。
「我是認真的……」如果現在有力氣,他真的會狠狠擁她進懷,狠狠的吻她,將她揉進骨子裡面,再也,不放開。
軒兒怔然的望著那對深邃的黑眸,那裡面翻騰的潮水,如同傾天的海嘯般,要將她整個人淹沒了。
怎麼辦?如果接受,後果是什麼?可以嗎?能夠相信他嗎?
久久的沉默停滯在兩人中間,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卻像是隔了一百個世紀那般的漫長。她垂下頭,盡量使視線偏移,不去看他。
半晌,喉間終於緩緩褪出一句話。
「我去叫太醫。」
「……」
如同轟天的驚雷劈至頭頂,狠狠的震痛著他身體的每一部分,她的小手冰涼的沒有絲毫溫度,可那一顆顆滾燙的淚水,卻燙的他心臟一陣又一陣的疼。
到頭來,她還是不信他,要怎麼樣,才能讓你主動打開心門,放我進去?相信我,有這麼難嗎?
「軒兒?」
「嗯?」
「我……」
「父王——!父王您有沒有怎麼樣?!」一個擔憂的童聲倏地於宸宮之中突兀響起。軒兒心底一驚,猛然回過頭,宛若所有的呼吸瞬間都被奪走了般,駭然不已。
眼前的少年,溫文儒雅,稜角分明的俊顏好似是用刀子鐫刻出來的那般,咋一看,與嬴政肖像七分,只是,他的臉上無法尋到絲毫張狂之氣。軒兒認得,他便是自己初到秦宮時,於荷花池內所救的嬴政長子——扶蘇。
視線偏移,落到扶蘇身後一臉憂心的柔姬身上,多日不見,她的身子更見豐腴,全然從亭亭玉立的少女蛻變成風姿綽約的少婦。注意到軒兒的眸光,她宛如受驚的小鹿般,連忙欠身行禮,美眸之中滿是驚恐。
被柔姬這麼一拜,軒兒心中更加不是滋味,按理說,自己現在還是一介廢後,又毫無所出,而柔姬為嬴政長子的生母,其身份之尊貴,豈是現在的她可以比擬的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