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誰更殘忍(2)
匡啷——
藥碗跌翻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四濺的湯藥濺在手背上，那股猛烈燒灼的刺痛，軒兒略略蹙眉，冷笑道。
「何風把你給吹來了？」那個聲音，她終於想起來了，是公孫婉兒！
「軒妹妹不睜眼，反應還是一樣敏捷，怎麼，不歡迎？」沒有人在旁，公孫婉兒亦不必再有所顧忌，柔軟的語調含著說不出的冷意。
「換做我在你藥中加上古芯子，如何？」語畢，軒兒感受到她的心跳瞬時漏了半拍，唇角略略上揚，扯出優雅而諷刺的弧度。
她端來的那碗湯藥，確為對治眼有效的清濁湯，古芯子這味藥本身亦有促進雙眼康復的效用，只是，混和在一起使用，就反而會變成令人失明的毒藥。
此時此刻，軒兒可不想與這個女人呆在一塊，單手直指外面，壓低聲音，斥道。
「這裡不歡迎你，出去！」
「妹妹真是好生霸道，我可是大王特意安排來照顧你的，你這麼把我趕出去，猜猜，大王會怎麼想呢？」公孫婉兒隱約有些得意，現在的軒兒變成了一個瞎子，而且還是為了別的男人，這樣的她，還有什麼資格跟自己鬥？
「公孫婉兒，你以為我瞎了，耳朵也不靈了嗎？」軒兒故意喊出她的名字，雙眼豁然睜開，突然的靠近，公孫婉兒騰然一驚，手中緊握的銀釵瞬時一鬆，像是半夜在山路行走的旅人遇到了野狼般驚愕，倉皇的後退三步，腳下一軟，重重的跌落在地。
「怎會？宮中誰人不知妹妹你才智過人，勇絕非凡，助大王除去了心腹大患，可妹妹難道忘了，堂堂大秦王后絕世（無子），怎能堵上悠悠眾口？大王的寵是福，還是禍，妹妹這般聰慧，自然深曉大意……」
軒兒空洞的水眸瞬時一沉，雖然她看不清公孫婉兒此刻的嘴臉，絕世？真沒想到，禍害了中國婦女足足兩千年的七出之條，居然在秦朝就已經開始了。
而且，依公孫婉兒的口氣，這七出之條，只怕自己所犯的，還不止絕世這一條。
「這裡並無外人，有話，不妨直說。」
「朝堂之事，雖不是我等女兒家能管得過來的，不過，目前七國之中，唯秦、楚、魏、趙軍力最盛，如今趙魏暗地聯盟，秦楚遲遲未有動靜，箇中原因，想必妹妹最為清楚。」若不是因為你，楚國或許早就不存在了，荊州秦楚大戰，雖然最後以秦國險勝，但損失了兵力起碼達十萬以上，從另一個方面而言，秦國，並不算是贏家。
「你是說，嬴政想要我這個瞎子去促成秦楚聯盟？」軒兒坦言將圈子繞回中心處，一語道破了所有的掩飾。
長平之戰後，唯秦最盛，然而並不是全都照《史記》所載，其餘五國都失了招架之力，至少，由於她的介入，本該衰敗的楚國再度崛起，龍陽君亦沒有成為秦國向魏國開戰的借口。
「呵…妹妹誤會了，你現在是大秦王后，大王豈捨得將你贈與楚王？而且，除了妹妹，不是還有瑾夫人嗎？她的肚子，可比我倆，要爭氣的多——」最後一個字，公孫婉兒故意拖長了音調，如玉的美眸緊盯著軒兒那雙空洞晶亮的眼，不僅沒發現半點預料之中的妒意，更奇異的是，她蒼白的唇角居然綻出一個異常魅惑的笑容，如同空谷中傲然盛放的幽蘭般，散發著頹靡的香氣。
「說完了嗎？」軒兒的聲音很平靜，仿若水銀鑄造的鏡面，讓人聽不出半分情緒。心臟卻像是被尖刀狠狠剜出，刺得碎碎的疼，隱於錦袍中的十指，關節處慘白的近乎透明。
楚瑾兒懷孕了？而她，空有大秦王后的頭銜，卻一直無所出，加之現在雙目失明，呵，原來這就是公孫婉兒今日來的目的。暗指，自己要被廢了嗎？
「當然沒有，楚王聞之此事，立馬親派使者前來慰問，但有消息說，楚王澈，亦來了秦國。妹妹，你猜，他會是為誰而來呢？」溫柔的語調之中，夾雜著濃烈的化不開的嘲諷，
軒兒強忍住心頭的怒火，唇角的笑容更甚，若雪夜盛放的白色薔薇，清雅而芬芳，冷冷訓斥道。
「婉夫人，如果本宮沒有聽錯，你前前後後總共稱呼了妹妹二字九次，大秦律例明文規定尊卑有序，你蔑視本宮威嚴，其罪當誅！」
「要被廢黜的王后，還有資格大呼小叫？」公孫婉兒眸中寫滿了諷刺，話語很輕，卻若削尖的利箭般，毒辣狠厲。但她亦不得不承認，剛剛的韓軒兒，那一番冷如寒冰的訓斥，特別是其罪當誅四個字，著實令她的脊骨生出了層層涼意。
「只要本宮一日為大秦王后，你就必須對本宮行皇后之禮！本宮現在命你，跪下！」軒兒的語調陡然提高八度，雖然眼睛看不清，但是憑借她敏銳的五感，還是可以清晰的判斷出此時此刻，公孫婉兒每一個動作，甚至，猜透她臉上嫌惡的表情。
「王后娘娘有令，婉兒，自然遵從……」公孫婉兒唇角勾出一抹狹諷的笑，雙膝緩緩跪倒在那一片淋漓的碎片之中，凜冽的刺痛感令她疼的骨髓發寒，喉間溢出痛苦的呻吟。
「婉兒？！你怎麼——」嬴政恰巧下朝奔來，撞見這刺眼的一幕，漆黑的眸瞬時怒海翻湧，波攫起伏。公孫婉兒梨花帶雨的小臉，如同一根細細的琴弦，撥動著他強硬而敏感的心。嫣紅的血浸染著她白色的裙裾，活生生，似要刺瞎他的眼。
軒兒心底咯登一聲，隱約察覺到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迫感，不由得暗暗冷笑，虧得嬴政身經百戰，浴血沙場，竟然連血液的顏色都分辨不清。若真是剛從身體裡湧出來的鮮血，膝關節下，乃為暗紅色。
可惜她的眼前，只是一片永恆的黑暗，只能憑著空氣中血液的味道來判斷其色澤。她可以肯定一點，公孫婉兒膝蓋下湧出的鮮血，是鮮紅色。
沒想到，她步步小心翼翼，最終還是被設計了，呵，這是否為天意…？
「韓軒兒，你對婉兒做了什麼！」嬴政憤怒的低吼，如同隨時都會發起進攻的野獸，張開爪子，將她狠狠撕成粉碎。
「如你所見……」軒兒並不反駁，冷淡的回答。她不是愛糾纏的女子，更不屑與公孫婉兒一流爭風吃醋，最重要的，她們根本，一開始就不合適……
「政，別怪軒妹妹，是我不小心打翻了湯藥，摔了一跤，才會，才會…」嚶嚶略帶哭泣的辯解聲，輕柔的有如上等綢緞，公孫婉兒緊緊抓住嬴政的手，淒美嬌媚的臉，若零落在地的桃花瓣，愈發的令人心疼。
「無需替她辯解！孤王自有定論，絕對不會放過害你之人！」後面這句話，醉翁之意不在酒。
軒兒只著單衣的身子，纖瘦的猶如風中的籐條，軟軟的青絲垂於兩側，雖略凌亂，但仍不損她的清靈與脫塵，安靜的小臉，微微透出幾分妖冶的嫵媚。可惜那雙比碎鑽還要美好的水眸，卻沒有絲毫的光澤。
只要一想到，她為了逼自己放過龍陽君，竟不惜自殘，嬴政的心，就狠狠的抽痛，蔓延至四肢痙攣。
殿內安靜的幾乎聽得見空氣在指縫間遊走的聲音，緊張的猶如深埋了數百個炸藥桶。軒兒感覺到對面的他，那股強度堪比x光的視線緊緊的鎖住自己，如若熊熊的烈火炙烤，令她略微有些焦躁不安，手心，連帶著沁出了點點汗水。
「韓軒兒，你為何要這麼做？」良久，他忍不住開口，慍怒的聲調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蘊含著深深的痛苦。
如果他注定有個死穴，那麼，毫無疑問，就是韓軒兒，讓他無可奈何，束手無措的韓軒兒……
「沒有為什麼，我本質如此。」
蠶白的小手纏繞著衣袖，絞出斑斑褶皺，洩露了她堅定的內心那一抹深藏的脆弱。眼眶微微的酸痛，像是漫進了細細的灰塵，麻麻的鑽進視網膜中，哪怕是一片無邊的黑暗，卻似乎仍然可以見到公孫婉兒得意的笑臉。
「韓軒兒，馬上向婉兒道歉！孤王對你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為何，她還能如此從容鎮定的面對自己的質問，甚至是斥責？是因為這件事，並非自己所見到的那樣，還是，她確實害了婉兒，所以連解釋都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