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風波再起(1)
「告訴我,何為天道?」
結界的裂縫愈來愈大,是她用整個生命所布下的。這就意味著,她的生命,已然,真正走到了終結。即將,魂飛魄散……
「我不知。」軒兒的聲音變得洩氣而無奈,當她被拋棄的那一刻,她的心中,早就,已經沒有天了。若是真的有因果輪迴,她手上所沾染的鮮血,足以將她淹沒。
「……哈哈,哈哈哈哈……你不知?你竟會不知?韓軒兒,原來,原來你比我還悲哀——!」烈姬仿若得到安慰般,再一次朗聲大笑,只是,她腮邊的淚水,怎麼止,也止不住。
半生戎馬,哪怕是利箭貫穿了腹部,得知不能生育的那一剎那,她也不曾掉過一顆眼淚珠子。沒想到,今夜,竟流出了這麼多的淚水,苦的,澀的,酸的,痛的,傷的,疼的,恨的,怨的。
一次性,全部都流乾吧——
「如果可以,請接收我的道歉……」
軒兒雙膝忽的下彎,跪倒在烈姬面前,十指緊扣著血染過的地面,雙肩劇烈顫抖著,地面,不知怎的,多了幾滴水印子。
整件事,世家為了保住地位卻莫名變成了王的威脅,烈氏一族,或許從未有過叛逆之心。然而,臣子永遠不能高過於王,這是千百年來,中國歷史血寫的真理。
無辜的,卻是那些還未長大成熟的世家子弟,羽翼未豐,卻失去了保護,不得不努力張開雙翼,去面對世界外面,殘酷的一切。烈之言,之所以會家破人亡,隱居劍城,便是這血腥的王朝洗禮後,不得不獨自離走的祭品。
可是,活生生摧毀了他平靜日子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她!因為救她,烈之言原本的生活變得一團亂,甚至,到了最後因她而死,也只是努力的抓著她的手,恐懼的掉淚,心中,卻無半分怨恨。
「道歉?韓軒兒,是我聽錯了,還是你瘋掉了?所有的一切已經發生了,你卻才要來道歉?不要再開玩笑了!」烈姬掙扎著上前,顧不得心口處尖酸的疼痛,淋漓的鮮血,憤怒的一腳踹在軒兒身上。
她的眼淚還在嗖嗖下落,與她張狂的外表大相逕庭,五官極度的扭曲,彷彿,是已然瘋掉了。
「你殺了他,你親手推他進了比地獄還要可怕的地方!知道嗎?我有多恨你,恨的骨髓發寒!你有什麼資格,害的他連死後都不能安生!」聲音顫抖的宛如風中凌亂的髮絲,軒兒五指被她一腳狠狠踩下。
鑽心徹骨的疼痛猶如鋒利的鋼針穿破了肺孔,軒兒難受的秀眉蹙成一團,臉色白的幾近透明,死死的咬著牙,不讓自己發出半分痛苦的呻吟。眼前的視線彷彿被傾天的水霧瀰漫,好似看到了烈之言乾淨的不惹半分塵埃的小臉,以及,他死前恐懼而淌下的淚水。
呆呆的凝望著自己蔥白的五指,看上去那麼白皙凝淨,卻不知,染過了多少人的鮮血,砍下了多少顆腦袋。她何時變得怨天憂人,何時變得心軟,何時變得……如此一塌糊塗……
「韓軒兒,你都不會反抗嗎?」嬴政憤怒的呵斥,黑眸鋒利的漫著寒氣,他的右肩還血流不止,微蹙的俊眉洩露出他隱忍的痛楚。
「不用你管。」軒兒的聲音很低,好似游離在浮雲的邊際,又若破碎的流沙。
「韓軒兒!」
「迷惑?繼續迷惑!韓軒兒,我痛,你要比我痛上一千倍!」烈姬加重腳下的力度,姣好的面容猙獰不已,像是地獄的修羅惡鬼般狂肆。
漆黑的夜中,她胸口潺潺湧出的鮮血彷彿一朵爛醉的芍葯,隨著她蒼白而虛弱的笑,盛放的愈加妖嬈。軒兒的五指,仿似要被她活生生踩碎成灰了,咯吱的骨節聲響是那般的清晰刺耳,十指連心的疼痛,像是無形中一根靈敏的線牽引著,直至心臟最柔軟處。
「唔——咳咳咳——」烈姬頹然身子一軟,雙手撐著地面才不至於全然倒下。她最後看了軒兒一眼,淒慘的輕笑。
「我們,都錯了……」浸於血泊中的五指,似掙扎著想要抬起,最終,還是無可奈何的重重跌落在地,並且,再也無法移動半分。
周邊的結界開始一寸寸的粉碎,彷彿玻璃砸在地面上發出的刺耳聲音,軒兒垂下頭,看了看鮮紅腫脹的五指,唇角努力的上揚,扯出半抹複雜而諷刺的笑,像是附和般輕歎。
「錯,終會有對的一天……」彷彿秋風過境,蕭瑟無痕。
望著一團微弱的白光從烈心兒的心口處升起,好似一個冉冉升起的美好夢境,緩緩的,消失不見。
軒兒掙扎著從地上踉踉蹌蹌的站起身,尖銳劇痛的指尖好像熱浪般,一浪一浪的鑽進心肺,若細碎的琉璃片散落開來。可她彷彿什麼都感受不到,哪怕步伐有如挪動,依然死死的朝烈心兒靠近。
鮮血潺潺的從烈心兒的胸口處湧出,好似一口被農夫不小心挖出的趵突泉。她的臉色慘白無關,在月華的照耀下,幾近透明,眼眶紅腫刺痛,晶瑩的淚痕還殘留在如玉的雙頰。凌亂的青絲浸滿了暗紅色的血,襯得她唇角那抹淒慘的笑更顯蒼涼。
「……夠了,不用再對我也說抱歉。」未等軒兒開口,烈心兒淡淡的語調,有如大海清洗過的桑田,平靜安寧的可怕,不帶絲毫生氣。
「請你原諒……」即便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已經一覽無遺,可軒兒心頭那股子沉重如山的歉疚,像是魔鬼的鎖喉詛咒般,緊的她連呼吸都變得無比奢侈。
到頭來,受烈家傷害最深的她,變成了虧欠烈家最深的人。烈姬,烈之言,烈心兒,全部因她而亡,因她而痛苦萬分。如果說幸福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上,可她從未就嘗到半分幸福的滋味,是甜是苦,絲毫不知。
「如果,我原諒你,烈哥哥,姐姐,就可以回來嗎?聲音很輕,飄渺的彷彿只是在喃喃夢囈。
軒兒整個人像是被十萬伏特的電流劈過般,怔的半晌說不出話來。曾幾何時,她也說過與此類似的話,當蒙恬提著沉夜的人頭,緩緩向她下跪的那一刻,漂亮的唇角上揚著,冷笑如刀。
「殺了你,沉夜就可以活過來嗎?」
當時的她,恨不得一劍砍下蒙恬的腦袋,血洗整座秦宮,要嬴政陪葬,要整個秦國陪葬!是否,從那一刻起,悲劇就注定發生存在,然後擴展。直至,蒙恬的性命,真的被她所終結。
「看吧,你連騙人都不會,所以,從一開始,我就不喜歡你。」
「我知道。」軒兒哽咽著,淡淡答。忍著十指的劇痛,連同心肺活活撕裂的酸楚,望著那根長而陰白的骨刺,她安詳的表情,不再怨懟的話語,難受的幾欲瘋癲。
「可是,哥哥為了救你,連著整整半月未眠,呵,我便更加討厭你了。」烈心兒努力的綻出一個好看的笑容,卻比哭還要難看一萬倍,因為,她的淚水,又再一次止不住傾瀉。
「我知道……」好想勸她不要再說話,卻被死亡的盛大,而壓的無能為力,孱弱的,好比剛出生的嬰兒。
究竟是什麼,將我們逼上了這一條絕路?
「我還討厭你,讓我那麼……咳咳……那麼痛苦的活著,所以……我不會,絕對不會原諒你。」說到這,烈心兒的口吻明顯加重了些,卻沒有半分威脅的意味。反而,還帶著濃濃的傷痛,如暴雨來臨前的藹藹沉雲。
軒兒不覺蹲下身子,半跪在她身旁,說不出心頭是什麼感覺,複雜的好比一團煮爛了的蕁麻,找不到最初的那根線頭。
「我……知道……」喉嚨梗塞的幾乎連半個字都說不出,被陰白骨刺刺中,本應立即死亡,她卻掙扎著還與自己說了這麼多話,每說一句,肺孔就好像被銳利鋒刀狠狠扎進般。
烈心兒,若不是被從小保護的那般好,必然是不輸於烈姬的女子!
「不要再說話了,太醫馬上就來了,你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做,烈氏一門的冤屈還未洗淨,我欠的債還沒有還,還有,還有……」
為何會難受的像是在火裡翻來覆去的炙烤般,為何聲線顫抖的不成調子,為何,在最後的關頭,她才驚覺發現,好多事情,一開始,就是錯的。而她,往往錯上加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