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6總督關外
「呯!」
官窯的青花茶碗從盛怒的太后老佛爺手中飛出,差一點砸在軍機處學習行走大臣榮慶額頭上,還沒等這位大臣抬手去抹臉上的茶水,那茶碗就在地上粉碎,卻偏生留下一個完好無損的茶碗蓋子,在地上滴溜溜地轉著,發出清脆的響聲。
茶碗蓋子立時成了趴在地上不敢吭大氣的軍機大臣們的注意焦點,不,應該說是消解心中惶恐心理的一個無聊玩意兒。
慈禧看著滿眼的紅頂子,心中充滿說不出的嫌惡。這些人吶就是打著爭權奪利的算盤,渾然看不出那個人(李燾)在大清國的重要性,只知道跟著老佛爺的臉色行事,就沒有一個知情識趣主動出來替老佛爺和盛京將軍圓場的!蠢貨,一群蠢貨!
「都下去吧,榮祿和慶王留下。」
一陣「輒」聲中,如獲大赦的軍機大臣們紛紛退出。只留下還趴在那裡的榮祿和奕劻。
看著兩個還算清醒的臣子,慈禧緩了容色問道:「鐵良還說了什麼?」
自然,老佛爺這個問題是衝著榮祿去的。
「回老佛爺,鐵良雖然出兵去追盛京衛兵,卻也表明了態度,他說,他說……」榮祿有些拿捏不準,究竟該不該在慈禧面前如此說道鐵良,萬一老佛爺動怒要對鐵良下手,那,鐵良這個滿人中唯一懂得新式軍務的幹才就會徹底地倒向盛京將軍!
「嗯!?」慈禧拖長了聲調哼聲催促榮祿說話。
榮祿又想了想鐵良說話當時的神情,心裡暗道:那李燾究竟是使了什麼手段,讓鐵良也死心塌地的跟著一個漢人將軍的?心一橫,牙一咬,索性在太后的催問下坦言道:「鐵良說,以國防計,盛京將軍當領關外軍政全權,盡快回錦州主持大局。」
慈禧瞇縫著眼良久不說話,只看著地上那早已停止轉動的茶碗蓋子,眼光中露出一絲惋惜來。
下意識的,榮祿也跟著慈禧的目光看了看那茶碗蓋子,再一體會老佛爺的容色,心中不禁寬慰了一下,忙道:「老佛爺,依奴才來看,鐵良所慮也有道理。關外軍政一統於匡復祖宗之地有利,放權李燾的同時,朝廷還需大力編練武衛三軍以為不時之需。想那李燾或有旁人所說的不二之心,卻也決計不會做出裂土背祖的事兒來!待關外戰事一起,武衛三軍也定然蔚為壯觀,只是,徐州和歷城方面,朝廷應當早作提防。」
「讓鄧增去徐州看著唐紹儀,這九門提督的差使另尋個人接手吧!這事兒,還得找個伶俐的去李燾那裡說項,朝廷和盛京的面子,不能就此扯破啊!周馥是能大用的,唐紹儀也是幹才……」
奕劻從慈禧和榮祿的談話中看到轉機,忙趁慈禧沉吟不決時道:「老佛爺,奴才倒有一個法子。」
「說。」
「可令戶部試收山東、江北財政。」奕劻將「試」字咬得很重,一言過後再不多話,只是微微側面去瞟榮祿的反應。
「老佛爺,可試收山東、江北、河南、山西四地財政,如此則無人非議朝廷改革財政,推行新政之舉。如四地歸財政於中央,則山東、江北二地新軍編練大權盡在朝廷,老佛爺可無憂也!如四地,尤其是山東、江北不納權於中央,則受百姓非議者為周、唐二人及李燾。」榮祿一臉得了妙計的喜色說著,眉頭又皺了起來,稍微停頓思想片刻後道:「如朝廷與盛京達成默契,以山東和江北乃至關外財政歸納朝廷換取總督東三省之職,則李燾之患可盡解!」
「李燾決計不會答應!」奕劻搖頭道:「榮相此議,乃是要李燾拱手交出遼西洋務大權吶!如我是李燾,寧願交出江北、山東財政,也決計不會交出關外財政和遼西洋務。財權一去,東三省總督只得名義,他李燾豈會不知!?」
看著一個大學士軍機,一個王公新晉軍機在專心計議,慈禧不由得頻頻點頭,方才生出的戾氣竟然一掃而空,臉上也浮出春風般的微笑來。
袁世凱秘密抵京與榮祿計議之事,慈禧是很清楚的,回春的榮祿如今是更加的貼心了。榮祿是想新建或擴編武衛右軍為主的武衛三軍,以此將李、袁二漢臣割裂開來、對立起來,這一手已然收效。在朝廷和強勢的盛京面前,袁世凱聰明地選擇了朝廷,如同戊戌年機靈地選擇了後黨一般。那麼接下來該怎麼做?盡量地削減地方、特別是關外的獨立性,所謂地方獨立性無非有二:一乃軍權,二為財權。納軍、政、財權於朝廷。朝廷則一方面作態支持李燾的匡復大計,另一方面卻以更多的精力來扶持袁世凱的直隸軍隊,以期在關外之戰後,朝廷擁有的軍事實力超過李燾,最少也要形成一種制衡的態勢。只要得力之軍扼住山海關,李燾縱然匡復了關外也不得不在國家大義法統、關外對關內的經濟依賴性和在京留置家眷的因素下,乖乖就範。
如意算盤誰都會打,可是究竟有多少成功的把握呢?至少奕劻就指出了問題之所在,李燾會否在與朝廷矛盾因衛兵被槍擊一事而陡然升級的當口上答允呢?
榮祿考慮了片刻,用試探的語氣道:「老佛爺、慶王,榮祿的意思是三管齊下。一,調走鄧增以塞李燾責難之口;二,以新政之需謀收財權,與盛京達成交易,遼西洋務如今只成軍械一事,盡可放給李燾以應匡復之戰,其餘財權須收歸朝廷委員管理,東三省總督,也可委予李燾;三,山東、江北乃李燾一黨,如能借此分化,收周、唐二人為朝廷所用,則善莫大焉。」
「噢……」慈禧心領神會,賞了一記褒揚的眼光給榮祿。她算聽明白了,直隸南邊的山東、江北之患,完全可以在朝廷與盛京的交易中消除。試想,周馥和唐紹儀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手中的實權被李燾當成換取東三省總督的交易品,會做何感想呢?此時,朝廷給予高位拉攏,二人離淮系、歸中央的可能性極大!
奕劻聞得榮祿將自己的提議發揮到了分解淮系的地步,不禁暗暗焦急。慶王爺有啥本事呢?沒有!以前是借重李鴻章的外交能力,方能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李鴻章一去,慶王爺憑啥繼續在朝堂中呼風喚雨,乃是因為李燾的存在使然。和稀泥的角色要繼續扮演下去,不偏不倚地在大清江山萬世永固的幌子下扮演下去,具有一定實力的李燾還是需要的。而榮祿則打著分割淮系,先收財權後收軍權的主意,這不是拆慶王爺的一條腿兒嗎?
「稟老佛爺,榮相此法雖好,卻恐南方督撫唇亡齒寒,群起以抗朝廷之命吶!再則……」
慈禧一擺手阻住奕劻說話,因為她見榮祿似乎有話要說。
榮祿忙道:「榮祿之所以提議收四地財權,乃是以統籌京畿防衛,編練京師勁旅之名義。四地乃京師屏衛,軍事統一必然要財政統一為支應,此理放諸天下都可說通!有庚子之變為前車,南方督撫們必不敢於此事上冒天下之大不韙,非議抗命。」
奕劻無話,論才幹他是抵不過榮祿的。此時,與其露醜不如藏拙,尋個機會早早告知李燾才是正經。
「此議甚好。只是誰人去向李燾說道此事?」
榮祿不打算給奕劻插嘴的機會,忙道:「奴才以為,鐵良正好。」
鐵良,原本是朝廷打入武毅新軍的棋子,如今卻在武毅新軍和朝廷之間左右為難,不得已之下,提出了一個「以國防大業為重」的口號以自處。那麼,朝廷如今要再次重用李燾用於關外國防重建、匡復失地,要統籌京畿周邊各地的國防軍事,鐵良是能夠借此去向李燾建言的!正是適當人選吶!
「宣鐵良!」
「輒!」一旁隨侍的李蓮英得了主子的旨意,趕緊出去傳旨。
……
盛京將軍府外,一隊穿著藍色軍服卻拖著辮子的軍人正在驅趕街面上的閒雜人等。幾名明顯帶著蒙古口音的軍官扎堆站著,頭碰頭小聲計議著什麼,卻不時地向府門口黃毓英拋去一個別有意味的眼色。
府內,鐵良卻在默默地聽著盛京將軍「大發雷霆」。
「……如此,寶臣你說說,我李燾何以在京城自處?!又如何敢安心地前往錦州就任?!金樹炳被槍擊受傷後終究是進了禁衛軍漢旅,要是進不了呢?豈不是被那些人給……朝廷是把我當成大敵來看待了。寶臣,這個結局我早有所料,不過,我要下台之前,必先將朝中那一班吃人食不做人事的東西掃清了才可罷休!」
鐵良密密地點著頭,有時候他也想說李燾方才說出那番話。朝廷對盛京的策略他是清楚的,既用又防,以免一家獨大而失去制衡之力,對此鐵良非常認同。可是盛京將軍久不履任錦州之下,軍校已經鬧出事端來了!即便李燾啟程,卻還要拋下過門不過兩月的新嫁娘,孤身出關。這在情理上說不通!更可氣的是,盛京將軍府被人監視著,盛京將軍的衛兵去廊坊傳令,卻被某些人調動五城巡戍人馬追殺,險些丟了性命!
已經自覺為軍人的鐵良可以容忍朝廷中仇視李燾的人耍政治上的手段,卻不能眼看著曾經在一起對俄作戰的兄弟遭此厄運,那是對全體抗俄軍人的侮辱,那是在自毀長城!
李燾觀察良久,終於道:「寶臣,我已決意兵諫!」
鐵良冷不丁地連打幾個哆嗦,訝然道:「兵、兵諫?」
「對,兵諫!國家必須澄清政治才能協力圖強,否則昨夜之事會越來越多,你我忠心軍人受到的掣肘會越來越大,又遑論整軍經武、匡復失地,壯我天朝聲威呢?!兵諫,請老佛爺仿德國君主立憲政體,組建臨時皇族內閣,推開明皇族主持其事,待政局穩定後,再召開國會選舉正式內閣。寶臣兄,你看看如今的世界格局,我大清不奮發則難以立足於天地之間,就勢必會讓我等的作為、萬千兄弟血戰沙場的來的有利局面成曇花一現!就……」
「大帥,光翰兄,兵諫一起恐怕……」惶恐萬分的鐵良打斷了李燾的話,可他的話也被門外急促的腳步聲打斷。
「報告!」黃毓英出現在門口:「大帥,宮裡有人傳話,太后召見鐵良大人。」
李燾微笑著看向鐵良,鐵良忙擺手道:「不,不,鐵良……」
「寶臣兄莫急,兵諫之事我們隨後再議,您此次進宮,無需談及此事。」李燾從鐵良的容色中大約揣摩了這位禁衛軍總統官的心思,兵諫之事雖然未必能被鐵良接受,也不必擔心鐵良會站到對立面去。畢竟鐵良已經有了國家軍人的意識,畢竟禁衛軍中蒙古官兵大多是站在武毅新軍這一邊的。見鐵良點頭應承下來,他笑容不減地又道:「太后相召,您得趕緊兒進宮覲見才是,府外的人馬就交給黃毓英吧。」
鐵良一時難以決斷,革新政治以利大清真正的中興,是他夢寐以求的,可是由李燾主事的兵諫,會否造成滿人江山的傾倒呢?這個問題縈繞在他腦子裡難以解答,只能木木地站起身,朝李燾立正行禮道:「是!」
李燾朝黃毓英丟個眼色,送鐵良出二門後,才看著兩人的背影暗道:「兵諫,此時還不是時候,寶臣,這個話您可一定得帶給老妖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