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怡香書寓
「金樹炳!」
「到!」衛兵金樹炳應聲出現在門口。
李燾看了看衛兵身上的軍服,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軍服,問道:「你說,今天晚上我穿什麼衣服?」
衣服?金樹炳懵了一陣,大帥只有軍服和從來不穿的朝服,哦,還有一套在武毅軍時的五雲褂。其他的衣服一概欠奉!這還用問吶,自然是軍服唄,神氣啊!
「大帥,就這身好。」
李燾也想起自己的衣服著實不多這檔子事兒來,無名火頓時起來了,罵道:「滾滾滾!一邊去!娘的,逛那地方穿老子的軍服,不是抹黑嘛!出去!」
金樹炳還是第一次被大帥喝罵,灰溜溜地邊退出房門邊合計辦法。還別說,這傢伙腦子挺靈光,立時就想起老爺子李汝棟的身材跟大帥差不多,興許他的衣服能成……
李汝棟小商人出身,能有啥光鮮的衣裝吶?最好的還是臨上京時花了五兩銀子添置的一套團花緞面長衫子。李燾就是穿著這樣一件衣服去的八大胡同赴載振的局子。
八大胡同,是京城裡陝西巷、胭脂胡同一帶煙花之地的合稱。本是藏污納垢之地,卻偏生掩蓋在文化氣息之下,也因為舊時男女婚姻多無感情,男人們就把聲來具有的感情轉移了地方,那麼一來,娼妓業的興旺就是自然而然的事兒了。
京師之地貴胄遍地,在家不過癮的達官貴人們喜歡在胡同裡擺局子,一邊聯絡友誼一邊享受在家裡享受不到的趣味兒。這就是京師之地的風氣潮流,唱了武戲想唱文戲的李燾也不得不入鄉隨俗。
穿著普通的緞面長衫子,騎著一匹西比利亞大馬,大冷天裡不戴帽子露出板寸頭,帶著一個穿著鼓鼓囊囊不成型的短襖(藏著盒子炮),騎在東洋馬上的小跟班。李燾和金樹炳這對逛窯子的主僕要有多扎眼就有多扎眼!還好,天色向晚,視線實在不那麼清楚,不到近前的人不會對此嗤之以鼻。
去高級的書寓,沒文化的人也得裝出飽讀詩書的樣子,誰他娘的一身商人打扮來此啊?就算京城裡有名的盧老闆來此,也是文縐縐的儒商風範,絕對是坐轎不是騎馬!
陝西巷怡香書寓門口,載振估摸著時間頂著冷風在門口迎客。搓著雙手尤覺冷得要冒火時,還不時嗯嗯聲應付那些來此消遣的親貴官紳們。
總算,李燾來了,載振就著門口的燈光一看,頓覺面子上掛不住,急忙上前拉住李燾的馬,抱怨道:「我說哥哥哎,你咋這副行頭吶?看看,看看,長衫就長衫吧,還非要穿一雙軍靴子!」
喲,疏忽了,顧了衣裝忘了鞋!
「就這麼著吧,反正不是上朝!」李燾故作光棍地道,其實他心裡生怕自己來此的事兒給天津的聶家人知道,三妮子會多傷心吶?
下馬,入內,快快地,別讓人看見。進妓院就如同做賊一般啊!
「爺,您請這邊。」引客的在大門處如此說道。
「盛京將軍,總理關外軍務,領兵部侍郎銜,騎都尉武毅巴圖魯,李大人到!」
二門處,引客如此的高聲傳報著實地嚇了李燾一大跳,心道:「你奶奶的,跟老子作對壞老子名聲吶?!」
「這就是小官場!」載振瞧出玄虛解釋道,要不他這丟分兒的拜把子兄弟到裡面去會更丟分兒,畢竟有兩位王爺在裡面等著呢!
媽的,**這個份兒上了!
李燾心中暗罵,面子上卻恢復了盛京將軍我行我素的氣度,對引客的拿人冷哼一聲道:「多嘴!」
引客立馬給了自己一個耳光,連連賠罪中飛快地退下。在他心裡李燾是誰啊?敢調兵圍頤和園的賊大膽!跋扈到京師的盛京將軍!連洋鬼子都不怕的人還怕啥?!就算你照官場規矩引客,可是他一個不滿意,還不調兵毀了一個小小的書寓?!惹不起就躲遠一點。
載振搖搖頭苦笑一下,心道:這兄弟恐怕真是第一次上這地方來消遣吧?得,今兒正好安排得妥當,定要讓他來個樂不思蜀才是!
引客的傳報聲驚動了整個書寓,幾乎每個房間的們都打開來了,或者大開,或者開點縫隙,反正都有人盯著直奔上院的李燾。無論這些人覺著李燾落魄了還是又得寵了三分,對他進這地方都有些好奇。在報紙上、在傳說中,這盛京將軍可是清苦得很吶!
一路上沒見花花草草、鶯鶯燕燕,彷彿這裡就是一個規矩的讀書人聚會的地方一般。李燾隨載振穿過中庭的花園子,四合院內進的上院才是載振包下的精舍,也是整個書寓的核心精華。金樹炳機靈地站到門口,撩起短襖露出盒子炮,手按其上站得筆直。
此時,屋內也沒有女人,所有的客人都等著主客找到相宜的伴兒,定下今晚的樂子之後才能有所動作,就算是有兩位親王在此也是這樣。
「李大帥,我來替您引見。」載振換了稱呼,將李燾扯到離席迎上前來的溥偉和魁斌面前道:「恭親王,尊諱溥偉;睿親王,尊諱魁斌。兩位王爺已經在此等了半個時辰了。」
李燾斜了載振一眼,暗怪這傢伙不提早說,面上卻很恭敬地抱拳道:「李燾見過二位王爺,不知今晚二位王爺會來,著實有些驚訝、有些惶恐啊。」
溥偉笑著拉了李燾的手說了一番「大帥威震……」之類的話,立馬又換了神色道:「今兒就是找樂子,本王和睿王是借大帥的光也來樂和樂和,這不,還得等大帥發話呢。四叔,該傳賽老闆了吧?」
不倫不類!一會兒本王、大帥,一會叔叔、侄兒的,李燾有些搞不清楚了,反正這地方就是不清不楚的地兒!
載振知道李燾有些不自在,需要改變一下氣氛來適應適應,乃道:「大帥,二位王爺……咳!這地兒,咱們就不扯這些了,反正沒外人,官面兒上的過場門口就叫過了,這裡都是尋樂子的兄弟。」
「對啊,四叔您也是兄弟。」溥偉趁機找了樂子戲謔了一把。
魁斌笑道:「這怡香書寓前些日子被拳匪給糟蹋得不淺,咱們這次得換新口味。唉,可惜了,秋紅姑娘那三寸金蓮,給那拳匪弄成了臭腳!」
載振怎麼會落了面子,忙道:「正是,這次我可是瞅準了怡香書寓教出了幾位新姑娘,才定的這個地兒。李燾啊,待會兒你儘管發話,先聽曲聽戲還是說詩詞,又或者是那個,嗯,你說了算。」
「我看,先聽曲子吧。」李燾來到這個世界,除了聽三妮子哼過紅燈照的小曲之外,還真沒見識過這個香艷地方的曲子。人都說開洋葷,這次反而倒了過來,洋派的李燾要開老舊的「土葷」了。
怡香書寓的老闆,也就是金花班的班主賽金花平時是有些架子的,就算王爺來了也未必會親自招呼,可今天不同了!載振有言是開酬請盛京將軍的局子,不為李燾如今跋扈京城而分毫不損的勁頭,就為李燾率軍在天津和關外的連番大捷,她也要象看西洋鏡兒一般來到精舍酬客。
因此裡面一說話,這位年過三旬卻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就款款而入,得體的萬福問安之後,眼波就從王爺身上移到李燾臉上流轉。
「彩雲(賽金花的別名傅彩雲)雖流落風塵,卻也見識過洋人鼎盛軍容,聞大人率軍連番挫敗八國聯軍、保得大清江山穩固、百姓安康,更經略遼西、勵精圖治、有匡復失地之志。今日得見大人,賤妾滿腹欽佩卻無從表達,唯有自請大人以酬心願。」
這話一出,不僅是載振愣住了,連溥偉和魁斌也愣住了,敢情這賽金花要捨了千兩銀子的進項不說,還要白白地送上幾個新姑娘啊?面子,這就是面子,那李燾的面子真他娘的大!
李燾卻沒聽明白,只知道人家在讚揚自己。不過,那些事兒早被人嚼爛了,不提也罷!
賽金花見李燾愣愣的連客套話都沒有,心道這跋扈將軍果真架子很大。乃笑容不減,又用洋人的理解行了一禮,風度依然地道:「幾位恩主子,賤妾斗膽做主安排了樂子和姑娘,如有不妥,請出言就是。先行失陪告退。」
「慢!」
回過神來,知道人家開妓院的要自掏腰包免了自己的嫖資後,李燾心裡實在不是滋味兒。他不是來找樂子的,只是應付一下場面,向京城的王公官員們傳遞一個軟和的信息而已。真要在這地方破了來這個世界的童身,划不來!何況是「吃軟飯」呢?
「賽老闆……」李燾本要說自己就是來此應付的,卻見載振幾人詫異地看著自己,頓時警覺過來,做戲還是得有做戲的樣子,忙揮手道:「對不起,我沒事兒了。」
跋扈將軍跟一個開書寓的說「對不起」?賽金花疑惑著退了下去招呼姑娘們了。
「我說哥哥哎,您不會是道學先生吧?」載振調笑道:「找樂子就是找樂子,爺們兒不找樂子還叫爺們兒?!你啊,跟那些傻當兵的也混傻了,您是大帥吶,瞅瞅天下的哪個大帥不找樂子的?」
溥偉卻是有心人,此時隱約地猜到了李燾的心態確實放不開,乃道:「那,今兒就來點素的,聽聽曲子說說話兒就成。」
李燾如釋重負地吁了一口長氣,勉強笑道:「如此甚好,書寓嘛,談談詩詞文化、天下見聞也好。」
三個王公們都在心裡「呸」了一聲,卻是頻頻點頭應和。
此時,屋外進來幾個龜奴僕婦,將場子收斂了一下,撤茶水上酒席,又在撥旺了周圍的炭盆後加了一些帶香味的清水。立時,原本就暖和的屋內更有一種陽春三月般的濕潤馨香之感。隨即,下人退出,隨著「叮咚」一聲琵琶的清響,幾位衣著單薄,穿著李燾認識中的那種「旗袍」,花枝招展的姑娘微笑著裊裊而入。
原來,這個時代的女人不都是寬袖大袍、暮氣沉沉的!
這些姑娘們穿的,應該就是這個時代的時裝了吧?那麼,這地方也真的不是單純的人肉買賣場所,也真有些文化的味道。說來好笑,自以為是天朝上國的大清,卻要以這群身份極端低賤的女人來引導未來的服飾潮流!不是嗎?她們此時穿的,不就是緊貼身體曲線,開了大高衩子,用緞面縫製的旗袍?
李燾想著想著突然覺得十分有趣,就在姑娘們紛紛報出花名的時候失聲笑了出來。
他的那個現代,模特兒們引導著服飾潮流,達官貴人社會名流們是時裝發佈會的觀眾。這個時代,妓女穿著最漂亮的,能夠充分展現女性美的衣裝,觀眾也是達官貴人社會名流。古代和現代有啥區別?人性這東西在禮教和**下,或者提倡民主自由的時代裡,都一樣存在!革命,究竟革什麼?恐怕就是在保證國家民族利益的基礎上尊重人性吧?
禮教,最他娘的變態,不是東西,在嚴苛的禮教下,只能培育出極端的變態者,就好像那三寸金蓮的嗜好一般!
眾人見主客失笑,都噤聲以待。
李燾覺著了別人目光的壓力,隨口道:「有天足沒有?」
土豹子,在京城有名的怡香書寓找天足?!那種妓女只能在低檔的、販夫走卒們進的暗娼寮子裡才有!
三位王公的臉頓時發起燒來,估計此時他們都在心裡賭咒發誓——老子絕對再不跟這土豹子一起進書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