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大清干臣
冬天的寒風在畫舫外的湖面上呼呼地刮著,卻沒有一絲的寒氣滲入,就好像李燾說了一簸簍的話都說不動慈禧一般。滿漢之別,乃是滿族入主中國的根本,也是當今滿人貴族們彰顯身份,享受特殊權利的根本,慈禧焉能因為李燾的幾句話而輕易地改變滿清皇朝實行了兩百年的「國策」?
在慈禧心裡,一個女人能夠掌握天下最高權力,依靠的還是滿族的親貴王公們,失去了這些人,聖母皇太后老佛爺什麼也不是!那樣,老佛爺就會在滿是漢人的地方孤零零地無依無靠,著實可憐吶!國家首先是家,是滿族皇親大臣這個小家,然後是滿蒙這個大家,最後才加上了漢人。
當然,面對李燾切合時局的說話,慈禧是不會貿然地予以拒絕的。實際上她也清楚,大清國的軍隊主力從八旗到綠營,從綠營到湘淮勇營,又到練軍,現在是武毅新軍。每一次軍制變革,朝廷對軍隊掌控力就減幾分,滿族人在軍隊中就少幾個,這樣一來,事實上是漢人在保護滿人的天下!
在這樣的背景下,就難怪包括慈禧在內的滿族親貴們一看到李燾,就會想到六十個營的武毅新軍!就會想到駐紮在大清老家的十萬漢人軍隊!不忌憚都不行吶!可是,忌憚是忌憚,對這難纏的盛京將軍卻是輕不得、重不得,硬的手段使不得,還得懷柔。
「嗯,你這話該讓朝中大臣們聽聽,也該讓皇上聽聽。」慈禧將責任輕飄飄地推到一邊,不對李燾的諫言作任何的表示,卻只抓住能拉攏這個年輕軍閥的方面說事:「婚娶乃是大事,不能有半分含糊,何況是譽滿天下的盛京將軍呢?哀家就為你做一回主,聶士成三七之期過後,就在京城裡辦了這個事兒,李蓮英。」
「奴才在。」拿了黃歷歸來站在一旁的李蓮英趕緊地答應著。
「禮親王爺。」慈禧又看向禮親王世鐸道:「你們二人一內一外地張羅著,內務府庫裡支銀子,定要辦得風風光光的,讓天下人都看看,為大清國立下赫赫戰勳者的無上榮光。日子嘛……」
李蓮英趕緊地呈上早已經翻好的黃歷,在慈禧翻看揀選的時節裡,趁機偷眼看了幾下李燾,遞去「你小子這回的恩寵大了」的眼色,世鐸也表現也差相彷彿。
「臘月壬寅日,宜嫁娶!」慈禧看了一陣後,用決定的語氣選定了日子,還用重重地合上那本黃歷的動作加強了語氣。那意思就是,這事兒老佛爺我給你做主了,你就一邊等著娶親吧!看看,聖母皇太后對你多好?簡直跟對親生兒子一樣了,連這種事兒都為你操心算計呢!
小婦人!頭髮長見識短!只知權謀算計不知政略的蠢貨!
李燾在心中罵了又罵,卻是帶著幾分歡喜地罵著。這個歡喜不是因為慈禧的「隆恩」,而是因為慈禧對滿漢之諫的無視。滿清朝廷的統治根本因為民智的逐漸開啟和國難日益深重而動搖,李燾要做的,就是借助目前朝廷的新政加速民智開啟,卻不用國難去警醒世人,而是用雪恥來激勵國人,給國人以希望。當希望遭遇朝廷的頑固政策變成失望時,蕩滌中華大地一切塵埃霧靄的時機也將來臨。
「謝太后老佛爺恩!」李燾站起身來立正,軍靴的後跟碰出「啪」的脆響,將慈禧、世鐸以及李蓮英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後道:「臣以莽撞事冒犯皇家尊嚴,卻得老佛爺如此厚待,臣……有幾言,請太后聖聽明鑒。」
慈禧見李燾的臉色發紅,顯然是有些情緒激動,乃點著頭用最和藹的語調嗯了一聲。
「朝中大臣們以臣為跋扈將軍,以臣為軍閥,以臣為朝政之敵!這些都是李燾需要的,也是《東北方略》需要的,是李燾故意做出來給洋人們看的!」
李燾注意到慈禧等人臉上的訝異神色,知道自己醞釀已久的奇招見效了。
「從老毛子手中匡復關外失地,必定會牽動列強洋人的利益。如今,武毅新軍因為收復奉天之戰備受洋人的注意,試問,一支強軍出現在關外遼西,口木人和俄國人還會放心地爭奪關外控制權,並因此大打出手,進而給大清以匡復失地的機會嗎?不會!武毅新軍的存在已經影響到日俄兩國甚至是列強的遠東戰略決策,影響到兩國備戰、開戰的決心。此時,當示敵以弱,讓日俄兩國放心開戰,同時,武毅新軍卻不得不保留並且加強,以待兩國久鬥力疲之機。這就是擺在《東北方略》面前的一道難解之題。李燾思之再三,只有……」
「只有什麼?」慈禧急忙問道。這個老佛爺最看重的是自己的權位,為此她可以向列強賠款割地,也可以借行新政之名收集權之實,當然也會在眼看著有些機會收復失地之時,對李燾的話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對李燾呈上的《東北方略》也有所支持的表示。
「割據地方!跋扈朝廷!」李燾一字一句地說出這八個已經加在他頭上的評語。
慈禧卻以為李燾借此發洩,忙故作大度地擺手道:「李愛卿說笑了!」
「回太后,臣要的就是這八個字!因為這八個字,英日美洋人們就不能要求朝廷調動武毅新軍聯合口木軍驅逐俄人;因為這八個字,一支失去大清國中央支持的武毅新軍,能稍微讓日俄兩國放心開戰;因為這八個字,洋人們不需忌憚大清國出現一個強力的軍事化中央集權;因為這八個字,臣的官途也就在盛京將軍的職分上到頂了,護督直隸、會辦新軍軍務這樣的榮升更是不可!」
慈禧從李燾真摯的臉上轉移了目光,此時,年輕軍人的目光有些灼人呢!這傢伙說話也不知道朝廷規矩,竟然直視太后!不過,他的話有些匪夷所思,卻讓人對話中之意不得不詳加考量。
李燾真的是為了匡復關外的大業而故意製造出一種割據地方不受限於朝廷的局面?也就是朝廷與盛京不和的局面?這個局面確實有利於《東北方略》在當前的形勢下繼續推行下去!
世鐸是軍機領班,朝廷和盛京的來往他都知曉,此時他也聽明白了,看向李燾的眼神中也帶著七分的不可思議和三分的感佩。
「故而,臣在關外整軍督政,架空府縣衙門;故而,臣在廊坊軍中停留,實存觀望要挾之意;故而,臣以提督九門之需要擅自調兵進京;故而,臣在朝廷上力辭會辦編練新軍大臣;故而,臣小題大做,故意在一個門官身上找茬生事!今日,臣算是把皇家和朝廷得罪透了,這個消息必須要傳出去,而老佛爺的恩寵,臣如今只能心領而不可身受。迎娶聶家小姐之事,還是在三月喪期過後,由臣自行辦理吧,朝廷不應該有任何過度的表示。洋人們的眼睛都盯著呢!」
「呼……」慈禧長出了一口氣,此時,她居然有種身在李燾局中之感。不知不覺的,李燾達到了示敵以弱的目的,這個目的達成是依靠當今大清國中央和地方、滿臣和漢官的矛盾來實現的。在沒有主動意識的情況下,包括列強在內的各方勢力和掌握大清國最高權力的皇太后本人,都被年輕的二愣子軍閥算計了!幸虧,李燾的這個算計是為了大清國匡復失地!
「李愛卿這般為國分憂,身擔重任還要身負國罵,難得啊!忠心,這才是忠心!」慈禧此時的這個表揚才有八分是真,她露出唏噓的神情看了看李燾,又看著禮親王道:「倘若朝中諸公都如李愛卿這般有韜略、有軍威、有甘赴國難之心,大清何愁不興旺!?」
「老佛爺說得是。」世鐸趕緊地低頭回話,此時,他倒有些羨慕那個洋人做派的假洋鬼子了,至少人家說話時很輕鬆,不用像自己一般點頭哈腰的,累啊!
慈禧心道:你這個老糊塗,不中用了!李燾以匡復東北為大計,誠然是對大清國有利,卻同時也穩固、加強了他的軍權。那些所謂跋扈事,在軍權和中央威儀的層面上來看,都是芝麻綠豆一般的事兒,上不得檯面!試想,果真如李燾所經營的那般,日俄開戰了,武毅新軍成為不受大清管制的一支力量在某個時候介入戰爭,得到了匡復失地之戰的成功,那時候,功是武毅新軍和盛京將軍的,不是朝廷!老糊塗啊,你就知道迎合聖意!
「李愛卿吶,你為大清國可是用心良苦啊。哀家聽說,你在遼西不開私廚只吃營飯,不帶家眷卻每夜巡查軍營,每當戰事卻身先士卒,唉!忠體國事至如此境地,朝廷當在匡復事成之後,隆重地厚報於你。哀家倘能看到祖宗之地失而復得,必不會忘記愛卿的功勞……」
李燾凜然道:「回老佛爺,如朝廷一力配合盛京幕府演出這台戲,臣斷言,五年內關外必復,大清國在遠東將一枝獨秀,不再受制於日俄!他日《東北方略》實現,功是武毅新軍全軍之功,勞是盛京幕僚全體之勞。收復之戰,武毅新軍勢必以決死之志血戰到底,克復失地!只望事成之後,朝廷不要忘記萬千軍人的犧牲,不要忘記他們大多是漢人!」
話又說回到滿漢問題上來了。
慈禧凝重地點點頭道:「前日收復奉天,不也是一樣的情形嗎?在陽曲時,軍機處呈了一份上海的什麼報紙來,唉,那一片死人可都是大清國的忠臣烈士吶!朝廷決計不會虧待於他們。李愛卿放心,朝廷也決計不會虧待於你。」
李燾抓住話頭忙道:「請朝廷准武毅新軍將陣亡將士親眷接到錦州奉養,並接濟盛京將軍衙門開列之榮軍養老款項支出。老佛爺,為了匡復失地,大清國得準備著犧牲十萬忠烈男兒,他們的後事,臣在出征迎敵之前必先為他們辦妥。」說著,李燾的神色變得異常凝重,又唏噓道:「十萬武毅新軍,匡復之戰後將不再是今日的武毅新軍,而是一片墳塋。臣請太后老佛爺恩准!」
慈禧臉有戚色,也跟著李燾為那些尚未的犧牲而悲哀了半晌,心中卻反覆咀嚼年輕人那番充滿血氣的話。
武毅新軍以一地一軍之姿態迎戰強敵,完成匡復大業的同時也將遭遇重創,實力銳減是自然之事。那麼,李燾的軍權就打了折扣,朝廷就能夠真正地控制於他,這才是朝廷和鎮將權力爭奪的關鍵!
「准了!禮親王,你下去計議著發部帑三十萬兩,先把這個事兒做起來,後續撥支款項,讓戶部整理個案子出來,優先例發。」
世鐸臉有難色失聲道:「太后,三十萬兩吶!?戶部……」
慈禧很不滿意地冷哼了一聲,此時是要展現朝廷實力以服軍心的時候,哪裡需要你軍機領班大臣在那裡哭窮!?
「你下去吧!」
「輒,奴才告退。」世鐸心懷惴惴地退了出去,這一退,就讓這位軍機領班、大清首輔逐漸地從政治核心中消失了。
「臣代全軍將士謝太后老佛爺恩典!」李燾這次是真心實意地謝了一回慈禧,畢竟三十萬兩的首撥款項一下,能夠為榮軍實業大加助力,最少也能新組建一個墾殖農場,安排十萬左右的移民就墾了。不過,移民之事他只能委婉地用陣亡將士作幌子,而不能再次去提那移民關外的倒霉事兒,那個事兒,得讓袁世凱去提!
關外,是滿人的老家,朝廷怎麼也不情願看到那些闖關東的,更不願意實行什麼大規模的移民墾殖!
慈禧微笑著接受了李燾的軍禮道:「愛卿啊,你這大清干臣不就任會辦練兵大臣,可是新政對朝廷而言也是大計,不能因此而中斷。熟悉軍務者,大清除你之外不作第二人想!唉,這個示敵以弱之計啊,著實地讓哀家有些為難。這樣吧,你提個會辦練兵大臣的人選如何?」
李燾心中早有定計,不過還是做出斟酌的模樣思考了一小會兒,才道:「臣以為,編練新軍之舉推廣全國,非有一個有力的機構不成,而機構運作需要有力的管部大臣和幕僚群體。因此,總辦新軍編練大臣一職不可或缺,臣以為,當由皇族中德高望重者,能兼濟滿漢、朝廷地方者出任總辦。再以地方督撫中熟悉新軍軍務者會辦,又以熟悉軍中戰陣之事者協辦。這樣一來,從政略到軍略到戰術,編練衙門都可兼得齊備,編練新軍才能推行順暢。」
慈禧默然沉思。李燾是不點名地推薦了三個人吶!德高望重的和稀泥者無外慶親王奕劻;地方督撫熟悉新軍者就在張之洞和袁世凱二人之間,可是袁世凱近在天津更能理事,自然就是袁世凱了;熟悉戰陣的會是誰呢?淮、練軍的哪位將領?又或者是武毅新軍那些同樣年輕得不像話的軍官?他總會推薦洋人來會辦新軍吧?
「協辦之人,愛卿不妨直言。」
「是!」李燾鄭重地道:「署理禁衛軍總統官鐵良!」
「嘶……」慈禧在心中抽了一口涼氣,鐵良跟李燾交道究竟如何?竟然會得李燾之推薦!?當初榮祿派鐵良到武毅新軍中,那是存心要分權的,李燾和鐵良兩人的爭鬥也當是激烈的,這樣才有李燾借禁衛軍之事將鐵良打發到赤峰和喀喇沁。可是,為何李燾會推薦這樣的鐵良呢?
李燾見慈禧沉思,忙道:「臣舉薦鐵良不為私情、不計舊怨,只為鐵良大人確實熟悉軍務和戰陣之事,出身、資歷也堪為協辦大臣。」
「嗯,那就照這個意思,朝會共議吧。」慈禧點頭認可後,又轉換了話題道:「李愛卿,周馥升任山東巡撫,你認為如何?」
「周大人該得此任,山東新政定然會在幾年後成績斐然!」李燾也是一副懇切的神色,如同他舉薦鐵良時一般。那眼神就是說:周馥是山東巡撫的當然之選,跟老子沒關係!當然也不用為此向老佛爺您謝恩了……
山東半島、遼東半島環抱渤海,戰略地理位置關要。朝廷用周馥,不僅是因為周馥的資歷關係,也是想借盛京的力量快速地組建一支新軍拱衛直隸以南,形成直隸有武衛右軍,關外有武毅新軍,山東在武衛右軍調出後有新軍的局面。不管怎麼說滿漢矛盾,面對洋兵守住京師之地還是很重要的!
李燾腦子中卻有另外一幅圖畫。周馥就任山東巡撫後,必然順應朝廷推行新政的編練新軍舉措,在盛京的大力幫助下建立一支「武毅新軍山東後備軍」!這麼一來,在未來的對日作戰中,李燾可以在東北壓上全部武毅新軍,而不怕底子打空,也不怕口木人看破盛京地方和朝廷中央的做戲,從而進軍山東和直隸。
周馥這顆重要的棋子,終於到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