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洋橄欖枝
李燾回到車廂,鑽進隨員們自動空出並拉開距離的那個盛京將軍專座,聶士成和幾個官員、一名洋人已經在那裡端坐等待了。
如果前陣子李燾能夠從核心工廠與長白山戰事中抽出時間來,又或者不存著外交對等的心思,去見一見德軍瓦德西元帥的私人代表團的話,他就能夠將穿著清朝官服的漢納根認出來。
不過,此時戴著五品官帽的漢納根是李鴻章的軍事副官而非德國遠征軍參謀。他見李燾行來,很自覺地起身立正,行了一個軍禮,禮畢按照大清國的規矩道:「標下漢納根,參見大帥!」
李燾頓時想起,當初是由葉長生代表自己接待的瓦德西私人代表團。這位漢納根,有著相對中國人高大的個頭,卻是四十多將近五十歲的年紀,能說一口比李燾更嫻熟的安徽話和北京官話,戴著官帽的腦後,還拖著一根油光水滑的假辮子。嗯,狗日的是標準的中國通!不過,在目前正是錦州連通德**方的橋樑。
「大尉,請坐。」
漢納根略微有些錯愕,感覺自己和李燾的國籍身份發生了某種奇妙的轉變。德國退役軍官穿著滿清的官服,按照滿清中國的禮節向少主子、上官見禮。而身為大清國封疆大吏,手握十萬雄兵的李燾,卻是一身比洋式軍服更簡潔、威武的將軍服,完全是依照軍人的禮節來招呼洋顧問。
說不得在此刻起,漢納根又要對李燾的個性重新認識一番了。
李燾卻是把漢納根的德**人身份看得很重,完全高於他的洋顧問身份:「大尉,前些日子軍政事務繁忙,不能分身接待您和代表團其他成員,抱歉。不知道大尉隨同聶帥來此有何見教?」
聶士成見李燾的話說得比較硬,忙插話圓場道:「漢納根閣下是恩相的軍事副官,恩相重病在身不能來天津,一些軍務上的事兒,還得在這火車上說個明白才好。要不車到阜陽門(北京的火車站),李燾啊,你就身不由己了。」
聶士成見李燾的容色愈加莊重,乃轉頭向漢納根道:「各**方對武毅新軍的觀感,對關外軍事的看法如何?請漢先生詳細說說吧。」
「是!」漢納根找到了自己在李燾面前的定位,還是軍人的身份更容易交流一些。他直直腰板,看著李燾的眼睛道:「大帥,武毅新軍與俄軍在關外的戰事,引起了各**方的普遍關注,聯軍經常召開參謀聯席會議,分析關外戰況和武毅新軍在戰爭中採用的一系列新戰術、戰法。」
李燾的眼神鎖定漢納根的眉心,心裡衡量著這位在德國落魄,卻在遠東大清國李鴻章幕下活得滋潤的德軍退役大尉,哼,中國人對他再好,戰爭期間他還是離開了李鴻章,去德國遠征軍參謀部服務。養不熟的狗哇!轉換一下立場也可以理解,畢竟德國才是他的祖國。
「我想知道德軍參謀們對此的評價,唔,不是瓦德西元帥個人的評價。」
按照德軍體制,在同一個軍事問題上,參謀會議的看法未必與將領們的看法一致。相對於年邁的將領,新銳的參謀會議更能體現出德**隊未來的發展方向。當然,德**隊中無論是將領還是參謀,都是嚴謹的、標準的軍人。
漢納根再次短暫失神,眼前的年輕大帥對德**事體制顯然認識頗深吶!能夠糊弄李鴻章、聶士成乃至整個大清國的話,在盛京將軍面前決計不能說。
「參謀會議認為,武毅新軍在學習德軍作訓體制的基礎上,已經找出了更切合當前戰爭實際的戰法,並有效地運用到關外戰事中去。在步炮協同體制上,武毅新軍顯得更簡潔、高效;在步兵攻防戰術上,武毅新軍在武器和人的結合方面,做得相當完美;在對數量有限的火炮使用上,武毅新軍更體現出集中火力於關鍵方向的戰術原則。參謀會議很好奇,一支年輕的軍隊是如何做到這些的?我們研究了武毅新軍所有將領的資料,從中,找不出任何可用的線索。」
漢納根的話是真實的,這從他真實的眼神和有些動容的臉色上可以看出。那麼,德軍對武毅新軍的評價是否太高了?高到了一種危險的地步?!
為了獲得武毅新軍在遼西的生存,為了給自己的宏圖大業奠定一個基業,李燾不計後果,無所不用其極地在現有裝備條件下,在現實的兵員素質和軍官修養的前提下,硬生生地打出了幾個漂亮仗,也將一些略微超越這個時代認識的軍事秘密公開化了。這就難怪洋軍人們要將這位盛京將軍好生研究一番了。
「如果,武毅新軍與德軍展開軍事合作,可行性有多大?大尉,請您從德軍大尉參謀的角度來談談這個話題。」
明知對方的德**人身份以及對德國遠征軍司令的影響力,李燾還是這樣提出了問題,其本意就是向德軍招手。放眼天下,在軍略和軍事裝備發展上,德國是目前符合武毅新軍發展需求的唯一合作夥伴。
漢納根見李燾這麼快就直入主題了,在讚賞對方的軍人作風之餘,也有些懼怕這位年輕大帥犀利刀鋒的感覺產生。習慣了和清**政官方打哈哈的他,還真有些不習慣李燾這種行事作風。
「瓦德西元帥和參謀會議一致認為,德國陸軍與武毅新軍展開軍事合作很有必要。」漢納根頓了頓,在李燾有些探究的眼神中快速在心中計較了一下,最後還是認為,不把政治原因拋出來,精明而直率的年輕人肯定會不滿意,乃道:「在遠東保持一支與德國親善的精銳軍隊,以此與英國幫助下的口木對應,並作為掣肘俄國遠東方向的力量。德國政府與軍方認為,武毅新軍和您、李燾將軍,最為合適。」
歷史,在世界範圍內產生深刻影響力的歷史,終於被突然出現在這個時代的老子撬動了!
李燾的胸中不由自主地升騰起一股子自豪感來。這就是知道歷史與改變歷史之間的感覺。原本對日俄戰爭以及日俄戰爭之後的遠東格局毫無動作的德國,如今因為李燾和漢納根兩個人的間接、直接接觸,而產生了利用遠東力量影響世界格局的想法,嗯,這是一個進步!
李燾壓抑住有些激盪的心神,還是嚴整著神情,繼續問道:「德國方面準備如何扶持武毅新軍呢?」
其實,他已經明白了一個事實,德國人熱切的希望與錦州合作,也熱切地希望與德國親善的錦州能夠更有效地影響整個大清國政局,因而,很可能就是德國人熱情地破壞了恩相老大人和自己謀劃的政略。
儘管談話在李燾一個又一個問題中進行,讓漢納根有些被牽著鼻子走的感覺,不過只要能夠充分表明德國的立場,能夠完成軍方和公使閣下交代的拉攏李燾的任務,這種感覺可以被忽略。本來嘛,重大的軍政問題都是私下裡談妥的,最後在場面上由頭面人物們帶著熱情洋溢的講話和最得體的姿態禮儀過一過而已。
「大帥,美國政府可以將賠款轉入遼西開發銀行,德國也能……」
李燾立馬咬住話頭追問道:「全部!?」
「不,是部分。」
「嗯哼,德國還要投入大筆的金錢建設一支大公海艦隊,明白了。」李燾沒有貪得無厭的意思,這番話無非是在確定德國轉用部分賠款於支持遼西之餘,順便表示自己對德國的瞭解,讓實際上已經是談判對手的漢納根不敢藏貓膩而已。
德國對這筆大清國賠款的使用方向,漢納根是不可能完全瞭解的,此時李燾的話無疑敲了他一個悶棍。
李燾見對方在思考,乃轉向陪坐在一旁聆聽兩人談話的聶士成,笑道:「大帥……」
「嗯!」聶士成發出了重重的鼻音,表示出對李燾如此稱呼自己的不滿。見識過李燾的軍事才能之後,又親身、近距離地見識到李燾在與洋人打交道時的手腕,使得聶老帥對這個「女婿」是分外、更加地看重了。
李燾故意傻笑了一下後,正色道:「岳丈大人,新近崛起歐洲的德國確實需要一支艦隊,這是戰略地理的要求。當今世界列強競爭,是資源與市場的爭奪,工業國家對海外生產資料和市場的依賴程度愈來愈大。這種情況下,海緣經濟、海洋經濟因此興起,地處中歐、出海口被英法控制的德意志帝國,日子很不好過啊。在擁有一支媲美英國皇家海軍的艦隊後,德國才能充分保障其海外利益,也就是本土經濟利益。」
聶士成當然明白李燾在此時說解德國的原因,忙收斂看女婿的心思,頻頻點頭道:「你看得很準吶。只是,恩相在遼西投入了那麼多銀兩,還沒見著有多少收益產出。德國要表明支持盛京的立場,這個銀子可不能少。」
翁婿倆一唱一和,將漢納根怔在當場,調整了半晌才接口道:「財政支持只是一方面,具體的數額,還要由公使閣下與政府商榷。」
「軍事合作不僅僅是德軍派出顧問團吧?這個問題已經由葉將軍與作為瓦德西元帥私人代表的您商談過,此時無需再議。」李燾當然知道象漢納根這樣的談判對手具備的權限,對方不過是試探性的與自己接觸而已,作為軍人,漢納根真正能夠說清楚的,還是軍事合作領域方面的事務,因此他轉口道:「武毅新軍正在謀求全面換裝,基於條約規定的武器禁運,換裝所需武器需要本土化生產。因此,一家克虜伯與錦州的合作已經不敷需求,這樣說吧,我需要軍校教官,基礎物理、化學教研人才,礦產勘察、採掘人才,冶金專家,輕武器生產授權和必要的技術支持。我能提供的,是武毅新軍將來對德國戰略的策應和目前的技戰術交流。當然,我認為德國最看重的,還是戰略上的東西。」
一家為克虜伯錦州分廠配套的鋼冶企業還不夠!仿造1898式毛瑟步槍還不夠!單純地將礦產勘察、開發權益交給美國人是危險的!不具備自身發展能力的繁榮和強大是虛假的表象,不可能長期維持和再發展……
擺在李燾面前的,是一個承擔了中國國防重擔的遼西,一個作為今後近、現代化工業基地的遼西,一個自己的基業的根本之地。那麼,遼西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呢?地廣人稀、文化落後、資源幾乎未被利用、國民意識極其淡薄……辦洋務搞開發之前的遼西,真正是一窮二白。他需要快速地繁榮遼西,首先關內拉人,不僅僅是人才還有人力,解決了人口密度的問題還要解決人口素質的問題。另一方面,有了逐漸充足的勞動力和兵員之後,還要有技術支持,有獨立的科學教育、創新能力,以保證經濟和軍事發展的需要。
因此,他在得知要北京一行時,會向朝廷拍發兩份電報,要求向關外移民搞墾殖,要求在盛京推行普遍兵役制度。這些情況,德國人乃至所有的洋人們應該是清楚的,也能從中略略知道李燾將在盛京做些什麼。這就是德國人選擇李燾的另外一個重要因素。
在李燾的一連串要求下,漢納根格外的尷尬,這些要求與互派軍事參謀人員的基本合作意向相比,簡直……不是一名退役大尉能夠答覆的。
「請大帥在抵達京師後,盡快地安排時間會見公使閣下,您的要求我會提前知會公使,屆時,您會得到一個確實的、滿意的答覆。」
全面合作的意向已經達成,細節問題和深層次的利益糾葛,在這火車之上是不可能解決的。應該表達的東西都表達了,下面,該跟老帥好好談心,解決熱情的德國人在中國政局變更問題攪出來渾水和自身私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