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我們的人
森林中被阻斷的視線讓聯絡不暢,黑夜中殘酷的戰鬥變得很難組織,齊家芳只收羅了三十多號兄弟就匆匆向山鞍部攻擊前進,他們一路搏殺,一路都有兄弟在槍聲和悶哼聲中倒下。
這樣的戰鬥沒有傷員存在,受傷而不能跟隨前進的戰士只有兩個選擇,繼續作戰到死或者是被同樣殺紅眼的俄軍抓住,用刺刀挑死!實際上從出擊主峰之初,官兵們就抱持著必死之心。
「連長,你聽!」一名戰士呼哧呼哧地喘著氣追上齊家芳,在他耳邊吼著話,轉身指向南邊松花江畔。
槍聲,密集的槍聲從江邊傳來。
三連和七連的主動進攻究竟吸引了多少俄軍?對主力突圍究竟又多少幫助?此時的齊家芳無法回答自己的問題,他只知道,自己按照參謀官的命令,心甘情願地執行了,帶著一百多好三連和七連兄弟當了一回決死的棄卒!此時,在主力突圍的槍聲傳來的時刻,棄卒的使命完成,該為自己的小命兒打算打算了。
他忽哨一聲招招手,附近的兄弟們立即圍攏過來,他們顯然都存了相同的心思。
齊家芳看看左側的主峰山腰,那個俄軍指揮所究竟在山腰的何處呢?手中不足三十人的隊伍,要在優勢敵軍的逐漸圍攏中找到敵軍指揮所,難,難於上青天!
「弟兄們!咱們打到這個份兒上,當得起爺們,當得起武毅新軍的稱呼!現在,是繼續進攻主峰直到全部戰死,還是向北突圍?我,聽大家的意思。」
一陣沉默讓俄軍的喧嚷聲顯得格外清晰,讓南邊的傳來的輕聲顯得更加綿密。
「咋了?都不說話?那,我說說!」齊家芳撐起上半身,看了看身邊的黑影,他能夠感覺到一雙雙灼熱的眼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了。
「攻擊主峰,就算成功找到俄軍指揮部,以目前我們的力量也無法摧毀之。就算攻擊了指揮部,我們也無法脫身!向北突圍,我們只要保持速度和鬥志,就有希望打出去……」
「來了!老毛子來了!」左側一名戰士低沉地發出警號。
齊家芳四下看了看。一股俄軍從左翼包抄過來,火把的光線刺透密密匝匝的枝葉越來越近。右翼卻顯得很安靜,顯然,俄軍沒有打算合圍包抄或者是因為地形和天色的原因沒有包抄到位,形成合圍。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三連和七連已經完成任務,繼續死拼下去對主力突圍之戰再無幫助,只能是拼光建制便宜俄軍!何況,誰他娘的想死啊?!
「向北,偏東,突圍!注意節約子彈,萬一被俘不要反抗,不要暴露部隊的身份!散開,走!」
二十七個人以齊家芳為首,拉成相距三、四米的散兵線,朝東北方向突圍。因為剛才的戰鬥撕開了俄軍的防線,而在山地叢林的複雜地形條件下,俄軍要彌補在戰鬥中出現的漏洞難度很大,又或者俄軍判明了這是小股部隊襲擾,沒將這些散兵游勇放在眼裡。加上齊家芳等人根本就不戀戰,一路專走難走的密林,所以突圍行動除了體力的巨大消耗外,竟然沒有遭遇一場像樣的戰鬥。
逐漸地,齊家芳等人距離戰場越來越遠,江邊的槍聲也向東南方漸漸延伸,最終歸於沉靜。
天明時分,經過一夜激戰、一夜狂奔的三、七連官兵終於來到山拉法河西邊的一個山梁子。大汗淋漓、勞苦不堪而飢腸轆轆的官兵們都鬆了一口氣,看著晨色中安靜的河邊小村子,不禁相擁歡呼。
齊家芳冷眼看著山下的小村,那裡太安靜了。東北小村的夏天早晨應該是忙碌的,是炊煙繚繞的,可是眼前的村莊,安靜的十分詭異,沒有人活動的跡象,沒有炊煙升起,甚至連狗叫聲都聽不到!
「就地休息,大個子、銅子,跟我來!」齊家芳下達命令的同時拉開槍膛看了看,裡面還有子彈。
「連長,銅子,銅子他不在了。」有人小聲地報告著,語氣中滿是感傷的味道。在脫離敵人包圍圈的時候,提到那些倒在戰場上的兄弟們,總會讓人唏噓不已。
齊家芳掃視瞬間安靜下來的弟兄們,在心裡數了數,不過二十三個人而已。
「大個子,我們走,摸摸村子的情況,其他人就地待命!」齊家芳別轉身體說著話,他不想兄弟們看到自己發紅的眼圈。
大個子走了幾步,突然道:「連長,老毛子!」
小村裡,突然湧出一群黃乎乎的人影,粗略看去不下兩百人。這些俄軍快速地散開向山梁子逼近,很顯然是發現了山頭上的忠義軍。
「檢查子彈!」下達命令的齊家芳很清楚,經過昨天的激戰,兄弟們身上的子彈恐怕大多都打光了吧?
「沒有!」
「三發!」
「五發!」
「沒有!」
……
齊家芳的心涼了半截,全部子彈集中起來,就算是一發打死一名敵人也遠遠不夠!
「向北,繼續向北,咱們走!」
老爺嶺是東北——西南走向,繼續向北就是重新進入山裡,在山林間耗費比平地上更多的體力,爭取脫離與這股敵軍的接觸。體力,是連續作戰、急奔十六個小時後,二十三名官兵最為缺乏的東西,甚至比寥寥無幾的子彈還缺乏!
「連長,咱拼了吧!」大個子不想走了,他看著山下越來越近的俄軍恨聲道:「反正咱們是多活了半夜,拼掉幾個老毛子也就值了!」
齊家芳搖搖頭,板著臉道:「少囉嗦,跟我走!」
「連長!」大個子指著山下吼道:「給我子彈,我留下,不拖住老毛子,咱們誰也走不了!按照目前部隊的體力,能走多遠、走多快?必須有人留下阻擊敵人!連長,不用想了,就是我,天塌下來就是個兒大的先去頂住!」
齊家芳一狠心,嘩啦地頻頻拉動槍栓,將槍膛裡的三發子彈退出,交到大個子手裡。其他戰士也是紛紛倣傚,居然也籌出三十多發子彈給大個子。
「弟兄們,有空記得給我燒紙!」大個子拖著槍跑向南邊,齊家芳等人則反向進入老爺嶺深處。
「啪啪」的槍聲不斷從背後傳來,卻是越來越遠……
北邊的巴掌屯散發著青煙,十多具老百姓的屍體已經冰冷,所有的屋舍已經成為焦炭狀的廢墟。
距離老爺嶺主峰三十多里的河口子村,被密密麻麻的一大片俄軍盤踞,齊家芳帶著部隊只能遠遠地觀察了一陣,再不敢輕進。
他們喝過山泉,吃過野果,稍事休息後又繞向東北方的拉法河,在上游的一個無名小村外,再次發現俄軍和民團的蹤影!他們一路走一路都在發現敵人!似乎松花江——拉法河——老爺嶺這個三角地帶已經被俄軍駐滿。
在這樣的敵情條件下,向東渡過拉法河進威虎嶺的打算似乎不可能實現了。
無名小村南邊的一個白樺林裡,齊家芳將兄弟們聚攏。
「走了一圈,敵情咱們算是看明白了!粗粗算下來,這一帶最少有萬把俄軍正在向東南開進。這些俄軍的目標何在?咱們的白山老山根據地!現在,我需要兩個會水的兄弟自願報名,承擔起渡河報信的任務。」
沒有子彈、沒有食品和飲水補給、沒有主力部隊的具體方位!卻要在虛弱的時候游水過河,向東走不知道幾天的路?遭遇多少撥向東開進的俄軍、民團?任務是可以想像的艱巨,也是難以想像的艱巨!
眾人面面相覷,良久都沒有一個人敢於站出來。
「弟兄們,在咱一縱隊裡,只有我們的位置最靠北,最瞭解這一帶的敵情!按照昨天的戰鬥情況來看,指揮部並不知道俄軍最新的動向,也不知道在樺樹甸子以北一百多里的地方,大量俄軍正在進擊我根據地。如果被這些俄軍鑽了空子,咱們游擊軍就徹底完了!軍情緊急,必須盡快地報告秦司令和白參謀官!現在,我命令,會水的向前一步走!」
齊家芳的口令一出,立即有七名戰士跨步向前。
「這一段拉法河水流平緩、易於泅渡,願意擔負任務的向前一步走!」
七名戰士排成一排整然前進一步。此時,誰都明白了游擊軍面臨的危險,長白老山如果被老毛子佔了去,游擊軍就只剩下兩條路可走——血拚死戰到底或者東渡鴨綠江!不過,按照秦司令的說法,咱游擊軍就算打光了,也不去朝鮮受那口木兒的挾制!口木兒、老毛子,跟咱中國人都有血海深仇!
齊家芳看看面前的七個戰士,突然抱著頭蹲下,哽咽了幾聲,又強行深呼吸幾下,好不容易恢復了情緒的穩定後,才顫聲道:「兄弟,我齊家芳沒本事,把大家帶個這個絕路上,卻還要你們冒險報信……記住,敵軍一萬正從老爺嶺北繞道潛進,意圖偷襲我長白老山!」
「是!」
「分成兩組,一組從當面渡河,一組在下游一里外渡河,盡快找到主力匯報敵情。出發!」
七名戰士自動分成兩組,快速地消失在白樺林中。
齊家芳目送七名戰士離去後,嘴角奇怪地抽動了一下,轉身走到剩下的十四名戰士面前,站定了腳立正行禮道:「立即出發,沿河谷南下攻擊河口子村!」
十五個人沉默著向南進發,只有腳下的青草發出「沙沙」輕響。誰都明白連長的決定是什麼?是用『自殺』一般的攻擊吸引老毛子的注意力,以掩護七名報信的兄弟順利過河!
無聲的行軍,沉重的行軍!
沉悶的馬蹄聲突然響起,南邊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片黑影,那是一大群騎兵正在快速北進!
走在最前面的齊家芳站住腳,臉色慘白地看看弟兄們,苦笑道:「不成了,還是被老毛子發現了,這裡興許就是咱們的死地!想逃命的弟兄自己跑吧!咱們為大清國盡力了,此時散了隊伍不丟人!下輩子,咱們還是兄弟,還是武毅新軍游擊軍的戰士!」
跑?河谷間的沖積平原上,步兵,沒有子彈的步兵能跑過騎兵?!
投降?算了吧!想想戰死在自己身邊的兄弟,想想阻擊敵人的大個子!想想武毅新軍在奉天、在大凌河的戰績!
上刺刀的「卡嗒」聲就是對連長的回答。
騎兵的速度飛快,眨眼功夫就近在眼前,這些騎兵將要面對的是一個由十五名步兵組成的刺刀戰陣,一個在如雷蹄聲中巋然不動的刺刀戰陣,一個在快速奔馳的騎兵群面前微不足道的刺刀戰陣!
速度等於力量,高度等於力量,人數等於力量。
第三縱隊騎兵團團長鄭蘭亭遠遠地看到了那片黑點,遠遠地用望遠鏡一打量,不禁熱淚狂湧著興奮大喊一句:「是我們的人,迎上去!快!」
騎兵們發出震天的呼喊——「是我們的人!」
齊家芳懵了,所有的步兵都懵了!此時,他們的腦子裡只有空白,幸福的空白!騎兵的喊聲明白無誤地告訴他們,對面來的是自家騎兵!
「我們的人!」
一聲發喊,步兵刺刀陣立即宣告崩潰,戰士們丟下手中威脅的、上了刺刀的、沒有子彈的步槍,興奮地呼喊著衝向騎兵。
「齊家芳,原來是你狗日的!」
「鄭總巡……」
極度的興奮和極度的疲勞、極度的緊張、極度的虛弱,讓齊家芳這位小小的連長再也無法承受巨大壓力,招呼聲戛然而止,逕直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