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晉昌挺身
興中會會員沈從南帶著拉攏「大軍閥」和撮合口木、遼西協作的心思來,卻帶著羞愧和感奮離去。
他被雄辯的李燾說服了,應該說是收服了。
作為一個企圖依靠口木「親華人士」和海外華人的支持,以武力驅逐韃虜、實現共和的組織成員,作為民族資本家中少有的、敢於打破罈罈罐罐的新銳人物,沈從南五體投地的拜倒在李燾的民族融合、國家利益底線的論調之下。
1901年的滿清中國,並不缺乏精英人物、仁人志士,他們各自根據自身的環境苦苦地探索著強國之路。
李鴻章以領導洋務希望求得國家的自強,這是他的身份和發跡歷程使然,他目前的身份和手下一群既得利益者構成的北洋集團,讓他無法擺脫滿清封建政權的影響,還不得不在屈辱的和談中充當一個屈辱的、不被人理解的角色。韜晦、讓步,企圖效勾踐之法強國,又想對太后效忠,因而李鴻章這一路行來是步履維艱、心力交瘁!
孫某人以暴力革命為宗旨,這是他看到滿清朝廷已經腐朽,封建統治已經嚴重阻礙了中國的覺醒,有民本思想和民族主義觀念的他選擇推翻朝廷,卻不得不在面對滿清政權能夠調集的強大力量面前,苦苦尋找支持。一方面,他開始啟發民智;一方面,他四方奔走籌募資金、招攬死士;另一方面,他不得不向口木人讓步,求得這個東鄰島國的軍事、資金和政治支持。可以說,他的暴力革命方法是用新興的軍事強權去推動社會的變革,用劇變代替漸變!不過,天真的革命者沒有看到戰爭對國家造成的危害,沒有看到別有用心的鄰居那雙貪婪的眼睛,也暫時沒有一個能夠號召全國絕大多數人的政治宗旨。驅逐韃虜、恢復中華,似乎跟會黨的「反清復明」相似,僅此而已。
康、梁二人則介於李鴻章和孫某人之間。作為傳統的讀書人,也因為公車上書事得到皇帝的青睞,曾經有過一段輝煌的政治生涯,因此對皇恩他們是念念不忘。但是他們看到中國不改變政體、不奮發圖強就會面臨日漸沉重的危機,有亡國之虞!因此,保皇立憲、維新變法就是他們的政治主張。然而,這個主張被菜市口的屠刀擊了個粉碎,在滿清權力中心的帝后之爭中,康、梁不得不遠走他鄉。
不管怎麼說,1901年的這些政治力量,無論被人們冠以帝黨清流、洋務派、立憲派、革命派……他們都是滿清中國第一批有政治挽救中國頹勢想法的、有實踐行動的精英!對這個飽受屈辱和苦難的民族來說,他們都是偉人!
看著沈從南離去的背影,李燾暗想:自己的道路又將面臨多少荊棘,真的比恩相老大人、孫大炮和康梁二人的法子更好使嗎?
以雄師勁旅的赫赫戰績來盡量地減少列強的壓迫,用武毅新軍官兵們的碧血丹心來喚醒民眾、提聚民氣,來為這個國家四萬萬五千萬人建立信心,給他們可以戰勝強敵的希望!一想起從八里台大戰到遼河會戰,自己身邊前前後後倒下的不下一萬之眾的兄弟們,想想致遠和來順,李燾的胸膛就一陣陣的發悶,一種立即提兵入關的衝動就勃然難制!
不行吶,現在絕對不是去想提兵進關、實現政權更迭的時候!自己還不具備全國性的領導力和在國際上的公信力,滿清朝廷的倒台必然就會引來列強的干涉,全面的干涉!而口木和俄國,也會趁機各取利益,目前在東北問題上的矛盾就會暫時被擱置,中國還將面臨兩個強大的惡鄰!忍,不能不忍!
形象啊!
軍威的形象已經樹立,可是遼西還缺乏政績,自己還在百姓民眾中還不具備能搞好中國政治和建設的形象,只有遼西開發成功了,民眾對李大帥的信心才會倍增、堅定,才會在未來滿清政府倒台之時,全力地擁護新的政府。
李燾暗自長歎,轉身走進自己的辦公室,經營他牆上的那幅工業分佈圖。實際上,他對第一次見面的沈從南如此剖心挖肺,也是在進行一場賭博,拉攏革命派和加強遼西建設經濟實力的賭博!利益,總是要兼顧和平衡的,哪能只是自己吃肉、別人喝湯的?
「報告!」丁一出現在辦公室門口。
李燾嗯了一聲,卻沒有轉身去看行營參謀。
「奉天急電,吉林練軍鎮東營一部,在楊玉麟統領的率領下,在南山圍剿忠義軍的戰鬥中,挾制吉林將軍長順陣前倒戈,目前正向奉天移動。楊部代表已經與奉天巡警北路巡防隊接洽,要求歸並進奉天巡警隊。」
李燾的腦袋「嗡」地一聲鳴響。
剛剛與俄國人達成各自休兵、等待北京政治解決的協議,這個協議等於是認定了武毅新軍遼河會戰的戰果,能有力地監控目前尚在奉天的俄軍行動、恢復行使盛京政權。可以說這是在目前在東北取得的最好結果了!可是,這個臨陣倒戈的事件讓俄國人又有了新的借口,難道還得打上一場規模更大的戰役嗎?不,武毅新軍已經沒有了底子再去打一場遼河會戰了,而新的戰爭,無疑會將讓「促進日俄相爭,進而削弱強鄰、匡復東北的大計」,變得越來越沒有可行性。那樣一來,計劃中的日俄相爭就變成了中俄相爭,這一場博弈最大的贏家就將是口木,中國的民族危機會提前到來,自己,李燾,就是千古罪人!
冷汗不住地冒著,李燾在辦公室裡煞白著臉走來走去。沒有得到回復和任何表示的丁一也只能站在門口,看著一貫沉著堅毅的大帥皺著眉頭發愁。
怎麼辦?不接收楊玉麟和他手下的忠勇官兵?不!東北的民心民氣不可稍墮!楊部必須保護起來,必須得到相應的褒獎。
可是俄國人那邊怎麼辦?長順那裡如何協調?可以說目前,內憂外患又冒了出來。俄軍有了新的借口指責盛京方面破壞協議,有了新的理由掙脫英美的羈絆向遠東增兵!而長順則很可能指責盛京方面包庇叛軍,朝廷會否就此做文章呢?肯定會!哼哼,這麼一來,倒在朝廷新政大旗下的不是那些腐朽的舊官僚,而是一力遼西開發、推行盛京新政的李燾!
丁一悄悄地後退兩步,在門口肅立的梁黑虎耳邊輕聲道:「快去請參謀官和總辦大人。」
「也請晉昌副都統和鐵良大人。」李燾還是聽到了參謀的話,由此豁然開朗,補充了一句。
「大帥!?」丁一有些擔心地看著他的總統官。對李燾,丁一是打心眼裡佩服的,也是決心以死效忠絕不二話的。只有年輕的總統官能夠帶領武毅新軍建功立業,洗卻國恥!這,毫無疑問,就憑這個,就當得起全軍將士的效死!
李燾擺擺手,擠出個笑臉道:「我沒事,事情是棘手了一點,哦,你坐下說話。」
丁一遵命入座卻不再說話,以免打斷了大帥的思路。
「可笑啊!一個國家的軍隊,一支在盛京對付俄國侵略軍,一支在吉林協助侵略軍對付自己的同胞兄弟!」李燾搖頭苦笑,又背著手走了幾步,轉頭看看丁一激憤的神情,又道:「但願新政能夠讓東北的事權統一,在這個國防要地建立一個新的軍政機制,以調動全東北的力量抗敵。丁參謀,你從長白山回來已經三個月了吧?鎮東營的事情看來還得你去辦,順便回歸游擊軍建制,擔負方面的責任吧。」
丁一起身立正,沉聲回答:「是!標下建議,讓鎮東營歸於游擊軍,咱們巡警隊作出姿態,開槍開炮歡送鎮東營兄弟進山!」
「這個法子好!」李燾立即肯定了丁一的建議,實際上他也是這麼想的:「遼河會戰和游擊軍攻克寧古塔,極大地振奮了吉林、黑龍江民眾的抗敵決心,游擊軍一、二縱隊發展迅速,亟需軍事幹部和整編部伍。你到長白山後,協助秦司令和白參謀官做好游擊軍的強化工作。另外,如果俄軍有異動,游擊軍就要南下盛京東部山區,威脅遼東半島甚至旅順口!盛京將軍府不能辦的事情,還得游擊軍去辦!旅順,就是老毛子的軟肋。」
丁一點點頭,腦子裡想起遼東半島的地理形勢來。
晉昌、鐵良跟在葉長生的後面匆匆行來。在李燾的眼色示意下,丁一將電報抄紙交給葉長生之後,退出辦公室。
「此事牽連甚大,光翰,咱們必須立即電報朝廷知曉。」葉長生說著,將瀏覽過的電報遞給晉昌。
汪聲玲出現在門口,略略作禮就徑直找了位置坐下。晉昌和鐵良頭碰頭地看完電報,又將電報抄紙遞給總辦。
晉昌不等汪聲玲看完就道:「長順該死!他是吉林將軍,不是老毛子養的狗,怎地作出此等丟臉的事兒來!不怪鎮東營的兄弟,如果我晉昌作出此等事來,齊字營、震字營、材字營的兄弟們一樣會反!如今的關東民氣、士氣,可不是去年九月可比!」
「長順大人身負綏靖地方之責,又被俄軍挾制,也是無可奈何啊。」李燾故意替長順說話,進一步試探晉昌的反應。
晉昌怒道:「綏靖地方!?哼哼!那也不是對老毛子搖尾乞憐吧?天朝的體面,全被丟了個乾淨!我看吶,巡警總辦衙門就收了鎮東營!」
「不可!」鐵良起身擺手道:「那俄人就有理由繼續調兵南下,新的大戰迫在眉睫了!不可啊晉昌大人。」
「幫辦大人,您的意思……咋辦吧!」晉昌被鐵良頂了一下,心裡頗有些不悅地直指鐵良要主意。
鐵良轉眼看看李燾,又看看晉昌和其他人,兩手一攤道:「攆他們去長白山跟忠義軍去,反正都是打老毛子,在盛京和在忠義軍裡,都一樣。」
「放……」晉昌將「屁」字生生吞回肚子裡,瞪視著鐵良道:「鎮東營乃是堂堂練軍,就算是不滿長順作為而生出悖逆之行,也是為了護衛大清江山,此等漢子怎麼能跟民間義軍合流?我要了!」
李燾在心裡權衡了一下,笑道:「忠義軍也不錯,能偶攻下寧古塔,前番又在鐵嶺一線襲擾俄軍後路,對遼河戰役幫助匪淺啊!這支隊伍,我是要用的!只是不能明著用,讓鎮東營去加強一下忠義軍也好啊!」
汪聲玲總算摸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也揣摩出李燾不願意洩露忠義軍真實身份的意圖,乃小聲道:「大帥所言正是,不過目前問題的關鍵不在於此,而在於俄人的反應和朝廷。試想,如果朝廷為此震怒,責令吉林、盛京各軍征伐鎮東營,我等如何自處?大帥,武毅新軍本就受到忌憚,如此時應令討伐鎮東營的兄弟們,民心、軍心盡喪啊,又何來擴軍備戰和遼西開發?!如果我等不奉命,那朝廷就有理由對武毅新軍動刀子了,關外軍政局面一樣糜爛!」
汪聲玲說著話,銳利的眼光在晉昌和鐵良的臉上掃了又掃。
辦公室裡的氣氛一下子就凝固了。
李燾揣著主意裝糊塗,就等兩個滿員說話表態。此時也是他對鐵良、晉昌二人的考驗。晉昌一直堅持抗俄,國土意識相當的強烈,在練軍和盛京百姓中也有不錯的口碑;鐵良組織蒙古騎兵和禁衛軍飛馬來援,卻也是在國體大義上不含糊的主兒。誠然,這位滿員曾經處心積慮地謀奪武毅新軍軍權,不過在李燾數次指揮武毅新軍創造奇跡之後,鐵良的這個小心思也淡化了不少。
「朝廷要調兵去打鎮東營,大帥您就下令調我練軍,練軍征討不力,朝廷拿我晉昌問罪就成!」
滿人也有鐵骨!
李燾完全沒有想到晉昌會出這麼個主意,卻是堵住俄人之口和朝廷之命的最好辦法。這麼一來,晉昌萬一獲罪,還有李燾能以盛京將軍的名義周旋一番,實在不行,還可趁機完全合併練軍進武毅新軍,無論怎麼樣,這個事兒李燾是虧不了的,卻要讓鐵骨錚錚的晉昌作出犧牲。
「晉昌大人,此議不可!」
晉昌看著發話否定的李燾,愣了愣又提聲道:「前番洋人將晉昌與大帥,聶大帥同列戰犯,幸得遼河會戰獲勝,洋人也不提此事。這麼想想,晉昌本就是要獲罪之人,又何必在乎早晚呢?大帥,盛京可以少了晉昌卻不可少了大帥!晉昌就算被奪職、被流放,只要大帥能夠匡復東北,我、我死而無怨!此事,就如此決定了!」
鐵良一臉愧色地拉了晉昌的手道:「大人,鐵良願與您同罪!」
「渾話,這事兒一人能擔就成,何必牽連於你?!禁衛軍,咱滿人的雄師勁旅還等著寶臣兄去編練吶!」
鐵良無言點頭,葉長生、汪聲玲二人也不說話,李燾卻是在感情上為晉昌惋惜,理智上卻巴不得晉昌如此。
「此議暫且作罷,我看先讓巡警隊出動一點兵力立即護送鎮東營進山才是緊要之事,丁一!」
一直在門口等候正式命令的丁一立即出現。
「你從總部警衛營(憲兵營)和參謀部抽調一部分力量,連夜趕去奉天,配合周毅幫辦護送鎮東營進山。你需要先與楊統領聯絡妥當,俄軍如果介入,由周毅出面阻止,實在不行,放放槍做做場面應付過去就是。鎮東營進山之後,你就擔任鎮東營參謀官吧!」
「是!」
「奉天巡警隊有一大批俄制槍械、火炮和彈藥,帶些過去作為見面禮,順便向楊玉麟大人轉達我的問候。」
「是!」丁一又答應了一聲,見李燾抬手示意了,才一個標準的致禮後轉身出門。
李燾轉向汪聲玲看了看,又瞟了一眼鐵良後才道:「擬個電報拍發軍機處吧,這個措辭上,盡量地為鎮東營的兄弟們說說好話,如果朝廷肯擔待的話,說不定會不予追究呢?寶臣兄,麻煩你去一趟吉林,代表盛京將軍衙門和武毅新軍看望長順大人,順便探探他的口氣,能勸就勸吧,說到底他和楊統領還是自家人。」
鐵良、晉昌齊齊點頭,卻還是滿臉擔憂的神色。這個事情哪裡能善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