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利益底線
組織軍隊打一場以弱勝強的戰役難，為戰爭揩屁股更難！
送走老毛子的那個笨蛋代表庫羅斯托維茲，李燾就打馬去出席盛京陸軍軍官學校的開學典禮，然後拉著周冕、晉昌、鐵良、葉長生、高連山等人回轉行營，吃著盆兒飯商妥整頓盛京八旗和練軍、禁衛軍、巡警隊的事兒，這才騰出一點時間會見獻金十萬大洋的沈家少掌門——沈從南。
穿著自封的少將軍服，李燾頗有些感覺地看了看牆上的工業規劃圖，轉頭向等在辦公室門口的梁黑虎道：「有請沈先生。」
梁黑虎並了一下腳後跟，有些委屈地執行命令去了。為啥？因為他得等到軍校的第二期才能入學！
李燾知道貼身護兵心裡的那點小九九，不過現在不是考慮梁黑虎的時候。沈從南獻金、遞拜貼本是題中應有之意，不過嘛，李燾是真心地想跟這位實業界人士交流交流的。相對朱疇和張謇，沈從南的眼界興許還要開闊一些，這一點，能從給了李燾相當大驚喜的沈婉儀身上看出一二。當然，馬上就要會見沈婉儀的哥哥了，李燾心裡很自然地想起了那個身穿美式獵裝的女子。
不久，還挎著一條胳膊的黃毓英少校就引著沈從南出現在門口。
「沈先生，請進。」李燾熱情地伸出一隻手走向沈從南。
沈從南已經從妹妹那裡知道遼西的官場規矩，忙伸出手去握了握，眼睛上下地打量了李燾一回。這年輕的盛京將軍真是年輕的過分啊！也真的是滬上傳言的新式軍人之標范！眼神並不因親切的笑容而稍減半分銳利，一身筆挺的軍裝在壯實的身體上顯得很威武，不，不是軍裝，是他整個人有一種長期浸潤在硝煙血海中的味道。這種味道讓見慣了大場面的沈從南有些心裡發楚。
「蒙大帥召見，從南自覺萬分的榮幸……」說著話，沈從南跟著李燾走了兩步，一眼就看到牆上的那張圖，頓時打住了說話，看著圖發起愣來。
這是一張展示一個縮微工業體系的全圖，工業動力、機器製造、礦產采冶、軍械加工以及各種民生工業分區分類、規劃合理，展現出來的是一種辦工業的氣魄和發展的遠見！
「李燾不是純粹的軍人，不，李燾不是那種只懂得打仗的軍人！」
沈婉儀的話在沈從南的腦子裡響起，他注意到李燾很禮貌地讓到一邊沒有說話來打擾自己看圖的興趣，他也注意到那份圖上已經標示出很多的產業已經有人下手了！朱疇的裕泰（繅絲廠、化工廠），張謇的大生（紗廠、被服廠），祝大偆的商行倉庫，鄭觀應的洋灰（水泥），唐氏（唐紹儀的伯父唐廷樞）家族的鐵冶、煉焦……
李燾等待了好一陣子，見沈從南若有所思地轉身了，乃笑道：「這張圖子很快就能填滿，錦州五年之內將會成為大清國最集中也最完善的工業中心之一。當然，配套的銀行已經開業，生活設施正在興建，教育方面的投入也隨著戰爭的結束而加大。嗯，沈先生，您捐獻的十萬大洋，盛京將軍府不會用來擴軍備戰，而是全數投入國民基礎教育中，結合其他來源的資金，興建錦州學堂、陸軍小學、工業專門人才學校和醫院。」
「不知從南還能為大帥的經濟搌布做些什麼？興辦工業、普及教育、提高民生、鞏固國防，這些有利於國家強盛的投入，沈家向來不甘人後！」
「哎！」李燾拉長語調一臉讚賞的表情看著沈從南道：「沈家為遼西開發貢獻了一位才女，這就是最大的投入！令妹婉儀小姐在工業規劃和商業貿易上的高卓才能，遠遠超過十萬、二十萬的資金投入。不過，如果沈先生有興趣的話，我倒是在考慮著加大生絲產能這個事兒。」
沈從南疑惑道：「大帥，裕泰不是已經在此設廠了嗎？」
李燾心道，一家裕泰的產能與老子的大炮兵建設需要還不相稱！今後的火炮是以大口徑的榴彈—加農炮為主，加上必然在今後要考慮建設的海軍會裝備大量的海軍炮，因此對發射藥包材料——生絲織品的需求量極大！當然，在克虜伯公司才剛剛涉足遼西考察，項目談判還在進行的時候，這些話不能說，就算真正開始設計、製造新型火炮了，也不能說！
「市場是有的，總辦洋務處和武毅新軍軍需處計算過，錦州還需要再建一家與裕泰繅絲規模相當的廠子。全部合格產品，由盛京將軍衙門包銷。這，算是李燾對支持遼西開發的沈家的一點報償吧！」
沈從南心裡的某個弦跳動了一下，他隨著李燾的示意坐在椅子上後，略一沉吟後道：「目前全世界的生絲產量以口木為最，以現今上海生絲價格來看，口木生絲比較有優勢。從南以為，像繅絲此類產業無關乎國防工業之根本，能引進就引進為好。」
這人跟其他人不一樣呢！別人是見到項目有產品包銷就屁顛屁顛地來了，他沈從南倒好，不慌不忙地提出引進口木生絲的建議，哼哼，出人意表啊！
李燾肅然正色道：「口木生絲是口木生絲，對一個想要強國的大清來說，有些事業就算虧本也要維持下去！有與沒有之間，存在極大的差異，決不僅僅是幾兩銀子的差價能夠涵蓋。生絲只是其中之一，更多的大清目前沒有的、弱勢的行業類別，遼西也要一一引進、大力地加以扶持！李燾本是軍人，那就以軍人的眼光來看待這個問題，我的目標是——在未來十年或者二十年之內，在盛京建設起從原材料到生產技術都不依靠洋人的，完整的工業體系！也就是說，軍隊裡的一切裝備，小到軍裝的紐扣、大到重炮，咱們都要在遼西自行生產！」
這年輕的大帥口氣可真大到了沒邊兒！李鴻章多大的能耐？他都無法完成的事業，李燾能在此時……「他能創造出令人想像不到的奇跡，總之我是相信他的。」沈從南又想起妹妹對李燾的評價，當然，這個評價裡帶了太多的個人感情色彩。
不過事實擺在眼前，這位年輕軍人既然創造了戰爭奇跡，未必就不能創造出經濟建設上的奇跡！單看他的招商引資手段和佈局，不就說明了很多問題嗎？
沈從南恭敬地向年輕自己十來歲的李燾欠身施禮道：「大帥考慮得很全面，只是難度頗大啊！」
「朝廷正在醞釀新政，遼西願為新政之先，以遼西如今的要衝重鎮之地位，朝廷必然會大開方便之門。」李燾說著此話，心裡卻無比的清楚，真正的支持是沒有的，只有依靠自己一次次地從朝廷那些窩囊廢的口袋裡擠出來！「國際方面，美國已經與遼西達成口頭上的協議，一旦京師和談成功，美國商務代表團就將赴錦州考察。實不相瞞，如今的遼西開發銀行已經注入了美國資本。」
沈從南眨巴了一下眼睛，終於把自己想說的話端了出來：「那，大帥為何不考慮口木方面的資金呢？畢竟兩國同文同種，都是黃皮膚黑眼睛。在白種人主宰世界的時候，大清和口木應該攜手共進，以對抗西洋人遠東市場的侵蝕。」
「沈先生沒有聽說過遠交近攻這句話？口木不是親善的朋友而是惡鄰！這個國家一直對大陸的廣闊土地和豐富資源虎視眈眈！不同的民族之間要融合，不是文化上的那一點點牽連，而是地域政治和軍事手段的相互作用使然！沈先生，一個民族只有一個利益核心，那就是本民族的發展強大！只有強大的民族才能兼容其他民族，實現民族的融合！現在，口木在飛速地強大，因為國土狹小、資源貧乏而限制了其發展速度，進而生出了擴張野心。對台灣、對朝鮮的侵略掠奪就是明證，口木人的野心可謂是昭然若揭！」
李燾看著臉色開始發紅的沈從南，心裡對這個人有了準確的定位——被口木那張種族牌迷惑了的、被東亞共榮吹傻了的、被大陸政策利用了的單一民族主義者！唉，可憐這些人啊，抱著國家民族觀想要通過革命來挽救中國的頹勢，卻又實實在在地助長了口木全面侵華的野心。政治，國際政治永遠都不像表面上那般簡單！遠遠不是一場兩場見血的戰爭就可以解釋清楚的！
「我必須強調一次，民族的強大過程就是民族的融合過程，就是強大民族融合弱勢民族的過程。沈先生，您認為目前，是口木有能力融合中國呢還是反之？」
沈從南抬起頭來看著李燾，嘴唇蠕動了幾次卻沒發出任何聲音。以他的單純民族主義觀點，在李燾方纔的民族融合論調面前，顯得太蒼白無力了！
李燾友善地笑了笑，放低音量又道：「此時是您我二人對民族問題的私人討論，並不會造成任何的影響，也不會傳進別人的耳朵裡去。嗯，口木目前無法吃掉中國，中國也沒有絲毫的能力去融合口木，這個僵持的關係，在中國越見衰弱的狀態下會持續到口木足夠強大。對於生活在大清國土上的四萬萬五千萬人來說，此時最高的利益就是自強，最不能去做的就是內戰！以任何的形式，被冠以任何的名義發生的內戰都要杜絕！民族的體魄要想方設法地強健起來，內戰內耗只能讓中國更衰弱。」
沈從南在李燾的注視下，突然生出一種自己是赤身裸體的感覺，這是可怕的感覺，他知道，在李燾話語中已經隱隱地透出一個信息——我看穿了你的身份！
「溫和的漸變太慢……」
「那就想辦法讓這個速度加快！與其花心思去考慮如何破壞，不如考慮在建設的基礎上改變不符合民族發展需要的一切！這，就是我李燾在遼西搌布經濟、編練軍隊的本意。」
沈從南沒有絲毫被打斷說話的不快，此時他見自己的身份被李燾暗指出來，索性豁出去道：「戊戌變法的失敗已經證明，這個滿清的朝廷不會讓國家出現任何的變化！對漢人來說，滿人本身就是異民族，就是大敵！」
李燾斷然道：「不！關鍵的是政權不是人。漢民族因為自身內戰而給人以可趁之機失去了政權，這個教訓難道還要在當今重現嗎？沈先生，當八國聯軍兵臨城下的時候，可有滿漢之分？老毛子的屠刀之下，可有滿漢之分？是，現在的政權不適合當今中國自強的要求，那大可以在不傷害國家虛弱底氣的基礎上改變之。新政不是要推行了嗎？我相信這個新政當中，會出現許多不可預料的變局，至少遼西就是如今，今後的盛京就是如此。民族主義必須服從國家利益，這是李燾的政治底線！也是國家的利益底線！」
儘管李燾沒有說出一句反對滿清朝廷的話，意思卻已經表達得相當清楚了！這是表白也是警告！擁有強力軍隊的這位盛京將軍，對挑起內戰的任何人都不會手軟！
沈從南現在心裡也有了一個最簡單的想法：如果出現暴力革命、發生內戰，這位大帥和他的武毅新軍，肯定會第一時間站在現政權的一邊。只是，這位大帥會盡全力地改變現政權而已。
跟？還是不跟？頗費躊躇啊！
一席談話，是對沈從南積極踐行的那些思想的洗刷！應該說，站在李燾這個高度上，縱觀世界來看待中國的問題，得出的一個戰略性結論，提出的變革思想是最為符合目前中國發展需要的！不傷根本而實現政權革新，進而促進民族發展與融合，興許真的是一條最為理想的強國之路。至少他李燾擁有實現之的初步實力，與現在還沒譜的革命起義軍和失敗的自立軍相比，起點確實高了不少，成功的可能性也大了不少！
「大帥，錦州大客棧天字乙號房，有個叫沈從蘅的年輕人，他是口木軍方的情報員，黑山仲介。」
沈從南說出這番話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整個人都覺得輕鬆了許多。
李燾笑道：「您答應他的兩個承諾，看來是一個也不能實現了？」
沈從南一驚，這才萬分慶幸地發現，自己的所作所為完全在盛京將軍府的掌握之中！
「不過，我倒是希望能夠在此時得到口木方面的幫助，也希望能夠打消口木人對遼西，對武毅新軍的疑慮。明天，沈先生可以大大方方地將這位沈從蘅先生推薦到武毅新軍來。」李燾見沈從南一臉不解的神情，又補充了一句：「在自己並不強大的時候讓潛在的敵人放心，最好的辦法是順著敵人的意願來行事，不是嗎？」
這個年輕軍人的眼光和韜略，比起自己和自己的同志來，簡直高了不知多少倍！妹妹的評價並不過分，應該說還不夠準確地低估了李燾！
此時的沈從南，在下定決心把沈家繫上遼西的戰車之後，才發現自己從頭到腳出了一身的透汗……